余秋远还记得,玉玑抱着妻子的尸首,背上负着嗷嗷啼哭的婴儿,跪在他面前,朝他磕了一个头。“敏敏虽然随我负气来了蓬莱,但我知道她心中一直念着万鹤山庄。我没照顾好她,愧对她的父母。这个孩子,便姓白吧,就当是敏敏唯一的心意。”
想到往事,余秋远也有些唏嘘。
他还记得自己问玉玑:“修行不易,你与大道已相差毫厘,就这样放弃了,不可惜?何况幼子无父无母,何其无辜。若你的妻子地下有知,一定也不愿你就这样离去。”
“没有认识敏敏之前,大道无垠,岁月千年如一日,生死无悲亦无喜。认识她之后,一日如有三秋,春花秋叶,夏虫冬雪,皆是人间欢喜。”玉玑将孩子解下,交到余秋远手里,珍而重之地抱起妻子,走向雨幕之中。“她是我余生所有欢喜,大道怎可比。”
“我但愿真人永远也不要明白——”
人如果修道,为什么放不下情爱。如果放不下情爱,又为什么要修道。不知道那些已经修成大道的人,有没有办法解答这个问题。余秋远喟叹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大约是死了的。
别人的事,又是与容庭芳无关的别人。他心向来不软,就算听到的故事再动人,也没有什么动容。只说:“他将孩子托付给了你?”
“不错。幼儿没有根基,如何承受他父亲的毕生修为,没有当场筋脉俱断而死,已是侥幸。”想到当日危急的情状,余秋远便要感慨,“这是个坚强的孩子。”
容庭芳掐指一算,忽然明了。
“怪不得有段时间你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为了他?”
余秋远一时有些迷茫。但他很快想了起来。
玉玑将白绛雨交给他后,余秋远整整守了这孩子三个月,为白绛雨固本培元,硬是拿自己的修为替白绛雨淬练筋骨外加筑基,如此才好接受他父亲的修为。所以那段时间余秋远并没有往海上去。直到后来白绛雨情况稳定了,余秋远才叫苏玄机来替他的班。
他还记得,自己一收手,身心俱疲,连调息都未曾,先往海上去了一趟。那个时候他二人有时会有‘偶遇’,余秋远心底一直记挂着这事,怕容庭芳偶然来南海,却找不见他。他在那里从天黑等到又一次的天明,等了整整三日。并不见容庭芳身影。这才心中又有遗憾,又松了口气的回了蓬莱。一回去就又是闭关调息了半个多月。
余秋远只以为,容庭芳确实只是偶然出海碰见,并非时时在的。
如今说来——
他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窃喜。
“你——你那个时候,等过我吗?”
容庭芳面色一僵,不自然道:“当然没有。”
他是一时口误这才落人口舌,承认是不可能的。虽然那三个月内,他从两三天往海上跑一次,到十天半个月跑一次,回回不见该见的人踪影,心中其实有些失望。
就算容庭芳不说,余秋远大概也能猜到了。他心中带了些微微的甜意,低声说:“事出突然,绛雨的性命危在旦夕,只能先救他。我也不知道你——”
“——不用解释。”容庭芳负着手,只作毫不在意,“如此看来,他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位子。蓬莱靠实力说话,其他人竟然也不在意?”
在意是在意的。蓬莱也确实靠实力说话。
余秋远笑道:“恐怕你不知,白绛雨的实力,仅在玄机之下。”
因为他既承袭了原峰主的毕生修为,又年纪轻轻便有了金丹。更别提由余秋远亲自替他筑基,苏玄机又为他固本培元这么久了。白绛雨其人,命又苦又好,叫人又怜又羡。
“什么天命,竟是连个后代子嗣也没有的。”容庭芳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足够惹天怒人怨,祖上所行必是祸端了。”
祸端那是自然的。
白式微可是用自己全部的家当,开设了祭坛,祈求得到婆娑罗的力量。他自然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欲望影响祖上先人,代价累及后代子孙。万鹤山庄一夜之间赴之一炬,声名地位全部一场空,连着他自己,也是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这个人。
但是这些容庭芳又怎么会知道呢。
容庭芳只是道:“如此说来,白子鹤的事,你也知道了?”
余秋远心里一惊。他琢磨道:“你是说哪件?”
容庭芳道:“还有几件?”
余秋远:“……”
“厉姜在白家祖上记载中找到的,说是他祖上养育的灵鹤违背主令,私吞了凤凰血泪所成的凤珠,引颈而亡。白家后人找这只灵鹤找了许久,偏偏在这个时候,抱回一个白子鹤,还要用他来引出上古凤灵。”厉姜虽然只说了两三句话,容庭芳走的步子又快,但这不妨碍容庭芳不过区区两三句,就能将全部的事情梳理起来。
“你觉得,这还不够我猜白子鹤的身份?”
容庭芳冲余秋远挑挑眉,一脸‘这难不倒我’的得意。
余秋远:“……猜到难道很值得骄傲吗?”
“不值得。但是我能猜到,是因为厉姜告诉我。”容庭芳话头一转,“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在离开炼狱谷之前,我们一直在一处,掌山真人恐怕没有单独出去过罢?”
——他祖宗的,原来在这下了套等着他呢!
余秋远僵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