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龙哼了一声。
过了会,直到太阳只剩下一点点露在地平线上,树祖这才听一道稚嫩的声音说:“一点鱼干怎么够。你放心,管你饱的还有。”
“……”
树祖哑然失笑。
他拍着幼龙的背,直到幼龙困倦了,伏在他膝上打瞌睡。
“水中月,镜中花,芳芳喜欢抓虾虾。虾虾多,虾虾大,芳芳吃成胖娃娃。”年迈的树祖轻轻抚着幼龙的背,由着它毫不设防,在自己面前变成条银龙,蜷缩在那里,小小的,亮亮的,特别漂亮。“芳芳啊,芳芳不是一个人,你终遇到一个最爱你的人。他喜欢你,疼爱你,把你当人间至宝,星星都不如你。”
“芳芳要好好长大,这样才能见到他。”
树祖慈爱地摸着银龙的小脑袋,也不管说的话,早就睡熟的龙能不能听见。他往远处看了看,那边晚霞胜红火,比人身上的红衣还要红。树祖点点头,抱着容庭芳沉到了水里。回了他们的家,那里的蚌非常大,珍珠又圆又亮。小小的银龙缩在明珠旁边,很是香甜。
容庭芳眷恋着那个怀抱,不忍醒来,直到迷迷糊糊中想到了树祖那张老脸。
“……”
他炯炯有神地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坐起来,哪里有什么软膝头,也没有树祖。他只是在地板上靠着廊柱睡了一晚上。
这一觉睡得实沉,神清气爽。容庭芳很久没有这种清爽的感觉了。过往如云烟,两百年前的那场战役像是一个梦。仔细一想,确实也两百年了,人间沧海变幻都过了一轮。于寻常人而言,早就过了一季又一季的佳节。他这么偏执是为了什么呢?
魔界的人忽然发现大王正常了。不用再成天担心魔界乌云密布打雷下雨。水上别情被容庭芳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焰山他也不去了,又回到了原先高兴打打架不高兴再打打架的时候。有胆子大的去问:“大大大大王,先前你让我们找的能复活——”
“人死如灯灭,不用找了。”容庭芳撑着头,看着下面的歌姬妖娆的歌舞,往嘴里丢了一条小鱼干,慵懒道,“都过去多久了,本尊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复活什么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魔将,“复活成你这样吗?”
那就没法看了。
魔将一想,哎,没忘啊,沙那陀他不就是——
就是——
操了,他一拍额头,妈了个巴子,他也想不起来了。
容庭芳便不再看他,只悠悠哉哉地啃着他的小鱼干:“你去帮我在南海里再抓几条大的鱼,再弄些蚌,一定要新鲜。还有——”他坐直了些,擦擦手,“打听打听,佛门的黑莲万佛,死了没有。”
如果没死——那就送他一程。
往事可以云烟,人也可以忘记,仇不能不报。
可惜黑莲万佛一直躲地很好。往后一百多年,容庭芳没有发现过他的踪迹。直到有一回他照旧从海上回来,那一次他离蓬莱很近,忽然就和黑莲万佛打了个照面。若真要找起来,黑莲万佛根本不是容庭芳的对手,他很快就溃不成军。但是容庭芳仍然挨了一记佛门金印,当下就现出了龙身。
虽然容庭芳龙骨不全,平时与化形基本绝缘,但毕竟本相是条龙。银光闪闪那么一大条,染了一身黑色的魔气,罕见的三尾赫然映入黑莲万佛眼底。长尾扫来时黑莲万佛警铃大作,并没有什么用——
等到蓬莱弟子听到动静追过来,银龙卷着黑莲万佛早就沉到海底,在海中一路破浪回到魔界。也许没别人看见,但这确实是容庭芳头一回在外头露出龙身来。
“妖龙,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未有天谴,竟然还重获龙身。”黑莲万佛眼中闪过复杂,飞溅的熔浆灼痛了他的生魂,他沉沉道,“天道不公,终有报应。”
“当然。报应还有呢。”容庭芳不以为意,他脱离魔气缠身之苦,不但重获新生,功力更盛从前,还找回了又能打一架又能睡一觉的人。龙凤相和,多么般配。倘若这就是他的报应,那天道还真是头一回没瞎了眼。
容庭芳来,不过是因为方才在蓝河处听到奇怪的动静,故而来瞧一瞧这熔心湖出岔子没有。既然没有岔子,他也懒得来看黑莲万佛。
看一个仇人有什么好看,他有余秋远好看么,能令人赏心悦目么?
不是所有的仇人,都得到同一个待遇的。
容庭芳懒得再和黑莲万佛多废话,拂袖便走:“近日本尊连逢喜事,原本想着来瞧瞧你,若你知道悔改,便放你一马,叫你痛快去死。可惜呀。”他故意叹了口气,“你还是再多反省个几百年,替本尊好好呆在这里——和那些,或许也死在过你手上的魔头做伴。”
黑莲万佛只觉周身一沉,便被抬掌拍回了熔心湖中。能穿过魂魄的缚魂锁捆了过来,那些被容庭芳欺负了一顿的魔气也涌了过来——他奋力道:“容庭芳!”
容庭芳停下脚步。
黑莲万佛道:“仙魔本就不两立,往日我杀你,你徒弟自己冲上来找死,是他技不如人,如今我落如今下场,是我技不如人!但你如此折辱我,狠辣恶毒,实非君子所为!你就不想想,你徒弟之所以死,莫不就是替你而死的吗!我身在佛门,本就除魔卫道,受蓬莱庇护!而你为一己私欲,甘于堕落,终有报应——啊!”
一声惨叫后,熔心湖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