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下,如果白洞是存在的,那么它喷发的物质从何而来?黑洞只进不出,白洞只出不进,前者可以解释,后者却是凭空造物的神迹,这是不可能的,这些喷发物质一定有来源。不如大胆假设,这个来源就是黑洞,黑洞吸收的物质,经由时空虫洞转移,在白洞中喷发了出来。”
“推论到了这里,都是基于假设而形成的,至于后面的想法,更连推论都称不上,只是我们四个自娱自乐的幻想而已。我们幻想了一下,如果黑洞和白洞之间的确存在一条时空虫洞,它非得是架设在宇宙中的吗?如果它架设在宇宙和另外一个宇宙之间,会不会更加有趣?”
沈用晦了悟,“这就是所谓的泡沫迷宫。”
“没错。”
严昭著举起手来,双掌张开,缓缓向上捧起,将一副前所未见的宇宙图景捧在了众人面前。
“元宇宙是一锅沸腾的热水,小宇宙便是当中的气泡,每一个宇宙气泡上,都插着无数的虫洞管道,这些管道以黑洞为入口,以另一个宇宙的白洞为出口,连接两个宇宙,不断在宇宙间进行着物质交换。无数的宇宙气泡产生、上浮、破灭,虫洞管道也随之交错纵横,纠缠不分,形成一个巨大的泡沫迷宫。”
“很巧合的是,这套理论恰好能解释宇宙膨胀之谜,那就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宇宙是一个新兴不久的婴儿宇宙,还在‘上浮’的过程中,白洞数量远大于黑洞数量,所以获得的物质比失去的物质要多,体积也在不断壮大。等壮大到一定地步,白洞就会相继蒸发,之后轮到黑洞……”
刹那间,沈用晦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宇宙中所有的白洞黑洞,全部都蒸发了……”
车内气氛,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只有齐东晁仍不明白,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excuse me?诸位大佬介不介意照顾一下我这个智障儿童,把话说明白一点?”
高寒:“老严解释过热寂理论的,你不记得了吗?”
齐东晁:“不好意思,我智障的程度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还深一点。”
“没什么,这本身就过于匪夷所思。”沈用晦说,“在泡沫迷宫的假想中,一旦某宇宙的黑洞白洞全部消失,这片宇宙就关闭了与外界的物质交换通道,彻底封闭起来。”
一瞬间,齐东晁寒毛倒竖。
他叫道:“封闭系统的熵永不减少!”
这就是热寂的开始。
那些事是同时发生的:热量自发从高处往低处流淌。井然有序地排布成宏观物质的微粒开始解离、分散。一切事物,都在往趋于混乱和平均的方向发展。而根据那条绝望的熵增定律,一旦系统封闭,这个过程就永不可逆了。
最终,宇宙中的温差消失了,处处温度相同,小到不可拆解的粒子绝对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角落,一切宏观的微观的连续的量子的运动,全部停止了。
宇宙或许会陷入永恒的寂静,或许会被撕裂、彻底毁灭。
像浮上来的泡沫一样,一些苟在碗壁瑟瑟发抖,另一些“噗”一下碎了。
齐东晁想明白了,如坠冰窟。他是个不信命的人,如今这种“不信”已几近粉碎,这世上是真正存在“命运”这种东西的,现在他懂了。
这种“命运”,并不是谁谁谁遭了避不开的难,某某某做了不得已的事,它不是红尘中的悲欢离合,不是智慧动物矫情的互动。人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其中最最最最大那桩,依旧脱不开“人间事”的范畴,相比起真正的命运,那是何其渺小……或者说微观的。
真正的“命运”是什么?如果把熵增定律好生用人话翻译出来,它是可以这么表述的:一切繁华必定湮灭。这难道不是命运吗?
请注意,这不是一个故作文艺、无病呻吟的句子,而是一句断言,是一条科学推理。
物理学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千方万向……不论顺着哪个方向走,一路上都会抓住无数定律、公式,它们简洁明快,带有无与伦比的韵律和惊心动魄的美丽,它们就是命运,一条条一件件,都是宇宙间不可违逆的命运。物理学就是命运。
……
——上述种种,来自大晁同学杞人忧天的脑内小剧场。
瘆人的寒意灌透了四肢百骸,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坠落、坠落、坠落……
高寒在他眼前使劲儿挥手,“你丫给我醒醒,齐东晁,你开着车呢!”
“啊!”齐东晁一个激灵,恐怖的坠落感戛然而止,然后他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车人都在无语地望着他。
“失误……”他伸手一擦,一脑门子汗。
如此失态地陷入悲观情绪,其实实在怪不了他。
在今天之前,谁也不能妄言宇宙究竟是不是封闭系统。热寂理论只是随口一提的疑点,他们四人的宇宙构想更是茶余饭后的玩笑。
但今天,昆汀随意的几句话,将玩笑般的构想推入了现实。
那个万籁俱寂的未来,明明遥不可及,却一下子扑面而来。
齐东晁震撼莫名,那种一直以为自己平凡渺小,却陡然接触宇宙灭亡之命题的震撼,根本不是言语能形容出来的。
其实何必杞人忧天?宇宙灭亡那么宏大的命题,是昆汀那种永生不死的存在才需要考虑的事,和普通的地球屁民实在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