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体力快要竭尽,仍作出一副无畏的样子。只是他喘得很厉害,就算剧烈地呼吸,都无法满足肺部与大脑的需求。
帐篷的皮帘再次被掀开,首领和他的妻子一同起身相迎,众人都作出恭顺的姿态。
一位持着长巫杖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身背缀满铜铃的鹿皮鼓,鼓面绘着世界之树。从小接受的教养让尼尔很尊重这类身负学识之人,因此他对老妇人行学者的礼仪。驼背罗格倒是没什么反应,斜着眼窥视和他身高相近的老太婆。
首领亲自上前搀住老妇人的手,像对待自己的老师般敬重她。老妇人先仔细地倾听族人们的言语,尔后缓步走向尼尔。她满头银发被盘成夸张的形状,像是顶着两只兽耳。她很老了,可奇怪的是,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很难让人估摸出她的实际年纪。远处看,她像是八十岁的老者,走近了又像不过六十出头,好像她的年纪有着火焰般的变幻。
她眯起缝隙般的小眼睛,长久地看着尼尔。尼尔觉得她没有敌意,但这种目光仿佛能把人从内到外的每一处都细细扫视,叫他极不自在。
老妇人轻轻捧起尼尔的右手,她对尼尔所戴的那枚尖晶石戒指很感兴趣,鸽子血色的反光在她那皱纹纵横的脸上移动,她把眼睛凑得很近,就像从钥匙孔窥探一样。之后老妇人又抬起尼尔的左手,将他的袖口往上卷。
除了链咒的印记,青年的手臂上还写满了深青色的符文。尼尔忽然反应过来,赶忙要将手上的符文藏起。
老妇人笑道:“为什么要藏呢?这咒言是谁帮你写上的,孩子?”
她会说大陆语,这让尼尔和驼背罗格都大为惊诧。老妇人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没有必要这么惊讶吧,狄恩里安人也是要同你们格拉西亚斯人打交道做买卖的,虽然我们一般只和学院的人往来,同他们讲的也是伊巴涅语。”
“您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祭司。”尼尔说。
“前任祭司,”老妇人摆摆手,补充道,“现任火语者是我的孙子,扎里克。他还是个孩子,巫艺和语言学习都不成熟,现在正在睡觉呢。不过没有办法,我的‘魂火’就要熄灭了,等我去星辰火的世界以后,会有别的老师去教他。我也考虑过送他去学院研习一阵子,虽然我们狄恩里安人的巫艺和术士的法术路数不太一样,但本源终究是本源……”
老太太摊开手掌,一条细弱的火苗从她的手心凭空升起,暗淡而虚弱。尼尔想到了术士的名册,这位巫师所说的‘魂火’和‘名册’恐怕是类似的东西。
“扎里克还好吗?”
“他总是和他母亲提起你呢,”老太太微笑着看一眼首领的妻子,然后学着小男孩尖细的嗓音叫道:“‘尼拉’,‘尼拉’!”
尼尔很不好意思,老太太因此笑着做了个鬼脸。
“他是个好孩子,很有天赋,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巫师。”尼尔真心实意地说。
“是啊,天赋……可怕的东西,和火一样。众神把火作为礼物送给人类,人有没有好好地看管住它呢?是用它的光焰来给婴儿与老人温暖,还是使它的爪牙在敌人的村落肆虐?我曾是火语者,倾听火里的生命。不过我这样做,并不是出于什么理想或目的,只不过是师父指定我填补这个席位而已。你呢,孩子?为什么要用你的才能去猎杀‘兽’?”
尼尔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清楚老太太是怎么知晓他的意图的,不过他很早就明白,同博学者交谈不能撒谎。
“为了救一个人。”说完,尼尔说出他唯一知道的那段《狄恩战功歌》的原文,他仍能记住那些音节的组合。
人们听明白了,窃窃私语。老人微微抬手,絮语便止息。
“你很真诚,孩子,我欣赏这种品质。”老妇人的嘴角不再带有笑意,她举目直视尼尔的双眼,问道:“那么你能给我看看,写在你身上的咒文吗?”
尼尔思忖片刻,点点头。他一件件脱下甲胄与汗衫,直至将结结实实的上身完全赤`裸。
青年的整个背、肩胛、颈部、胸膛与手臂,写满了锆蓝色的符文。那文字形如流水,在火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相连的笔画在不断变幻着,看上去真的像是流动的碧波,这正是具有法力的“阿贝尔文”。
驼背罗格吓得用手捂住眼,他没见过活了一般的字。
老妇人缓慢地围着尼尔绕了一圈,在读尼尔身上的符文:“谁帮你写的?”
“古兰尔。”
“啊,是他……真是大胆的年轻人……这样一看,确实有可能。”老妇人光是看这咒言,就明白了书写者的意图。
“古兰尔说我不懂伊巴涅语,就算完全按照发音来拼读,不知道语言的含义也会让吟唱的效果大打折扣。所以他就把引导符文写在我身上,这样在施行法术的时候会稍微有些作用,尽量减轻法术带来的伤害。”
首领的妻子询问老妇人,老人用本族语言回答他们。一听尼尔要猎杀萨拉德的子孙,山民们顿时义愤填膺,有的莽汉甚至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石斧,冲着尼尔挥舞。他们大声喊叫,应该是在咒骂尼尔。男人们的吵声把首领妻子怀里的婴儿闹醒了,孩子咭咭啼哭。
老妇人狠狠以巫杖敲地,高喊道:“吉克拉基亚斯萨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