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笃定地说道:“他是不愿我离开的。”
“既然你理解他,就能明白你现在的行为会让他痛苦。”
“博士,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探讨过了……那么,您如此重视这个观点,是否是因为……您的女儿?”
伊西斯不作答。
“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决意,她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人应该看向前方,应该继续前行,而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佩列阿斯会在身后注视着你、祝福你。”
“那我现在就返身回去,拉着他一起向前走。”
“不可以。”
“萨拉德曾经从死地将好友狄恩带回,我相信这是真的。既然萨拉德可以让死者复生,那我也能救老师,他仍然活着!”
“你是说《狄恩战功歌》?确实,狄恩里安人相信他们的大法师复活了英雄,可他们也相信萨拉德在救回狄恩后付出惨烈的代价,化为了怪物。”
“学院叫那怪物‘兽’。”尼尔望向缠绕着白花的青枝。
“不,在大陆语中,那东西没有名字。因为萨拉德违背了自然的法则,他与世界原初的关联就被割裂了,他失去了名字,也就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存在。”
“那么狄恩里安人为何要捕猎‘兽’?”
“不是猎杀,而是将濒死的兽的角与铠甲收回,并加以供奉。狄恩里安人是怀着敬畏之心在对待兽,因为那是为帮他们争取自由而背弃了家族的大法师、祭司之子,是他们先祖狄恩最珍重的朋友。您读过完整的史诗吗?狄恩复活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化为异兽的友人,诗说:‘他跪在地上,眼看着那兽远去。伟大的狄恩竟许久都无法站起,如苍老太多的人。故而他七年未曾言语,亦不见人’。”
尼尔心绪杂乱,只是有意无意地掸着挂毯绒毛间的细灰。
“或许您觉得我多事且唠叨。那么请容我坦言……像您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往往可能凭着一时的执念而走入无法挽回的境地。我就曾亲眼见过一个人,像你这样……”伊西斯想要将脸埋入双手间,可她瞬间就将阻止了这个动作。年迈的女人颤颤地深吸一口气,竭力想要挺直腰板,然而诚实的影子却已经老态难掩。
她咽了咽,说:“我曾亲眼瞧着一个……很年轻,很有前途的人,像你这样冲动地想要挽回一个……原该接受消亡的命运的长者。本来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那个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储存了满满的能量的青枝,再加上那人本身就是被看好的学徒,名册的厚度非常适合做术士……”
尼尔屏息倾听,心脏合同着太阳穴一起剧烈地跳动,耳膜深处因为喉头的滑动而又痒又疼。他盯着眼前脱了色的鹅黄,那颜色似乎在无限膨胀,有引力般地侵占着他的感官与意识,让他在强烈的晕眩之中将所有的敏锐都凝集于听觉。此刻,哪怕是壁炉中蹦跳出一丁点儿火星子,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尼尔听到伊西斯的双唇几次启阖,她的话语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如持平之水,但音色却在逐渐湿润。
“那个人确实做到了,在某种程度上。能让名册殆尽者复归,这前所未有。只是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这种后果是爱着她的人所无法承受的。想想吧尼尔,你忍心让佩列阿斯看到那场面吗?当他醒来,发现自己所爱的学生消失了,完全地被书吞没……再没有名字,也无人纪念。你希望他这样活下去么?”
“可是您之前说……您在理智上是能理解那个孩子的,您的女儿。”
伊西斯像是啜泣般吸了口气,轻声说:“是的,因为如果换做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会做同样的事。不知您是否听凶王阿里曼向学院挑起的战争?”
尼尔点点头,想起他和伊西斯彼此背对着,又赶紧低声回应:“只是一点。”
“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时间过去太久了……曾经统一了东大陆的阿里曼算是个有谋略有野心的人,他自己也会一些法术。但广袤的国土满足不了他,阿里曼想要的更远更多,横亘于大陆中央的巴尔德山阻断了他西征的道路,而南边的岛国奥米伽也把持着连通了东西大陆的海运要道。他说:‘既然「书」是世界本源的力量,就不该被学院独享。学院是高居于悬崖上的恶龙,贪婪地独占着金蛋。’,因此他自诩为‘屠龙者’,率领军队攻向巴尔德山。那场战争真是很艰难……按理来说,巴尔德山的草木本身就被施以古老的咒言,足以抵抗一般的刀剑与入侵者。但阿里曼的军队不一样,有什么人为他化解了巴尔德山的防御法术。而且阿里曼的进攻非常快,还未等其他国家反应过来,他已经完全将东部完全封死。术士们奋力抵抗,以极少的人数对抗阿里曼庞大的军队,一直强撑到奥米伽的援军赶到。许多术士都因为过度使用法术而死,包括米拉尔塞弗斯博士,他当时是统领学院的三博士之一。而我也一样,因为名册耗尽,逐渐被书吞噬。”
伊西斯喝了一些蜜酒润润喉咙:“可敬的米拉尔塞弗斯过世后,我是唯一留在学院的统帅者,因为另一位博士恰好在访问帝国,一时来不及赶回。如果我也去世,那暂时缺少统帅者的学院是否能撑住,当时我们谁都不敢想。我并不确定自己指定的继任者是否有足够的领导力来保护大家,毕竟那是战争……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