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澈并未走出银戎城,而是跟随一只雏凤的指引,去往石楼。
那只雏凤说,司烜想见他。
泷澈本已决心要将青尘珠赠给巫燧大人,故而一口回拒,不愿与司烜相见。
谁知,那雏凤早晓得他的软肋,直言问道:“你不想要冰晶蓝莲了?”
泷澈听得此物,不禁又想起面纱下的伤疤,沉思再三,终归随它去往石楼。
抵达石楼后,明焱带着泷澈飞檐走壁,也去往最隐蔽的一处窗扉:“巫燧是个最信奉神明的人,这么做又是为何?”
泷澈看着为石块所封死的窗扉,暗自惊愕。
明焱扇扇翅膀,小声嘀咕道:“信仰到狂热的地步,便也分不清是不是疯癫了。”
“胡言乱语!”泷澈听不得它编排巫燧,当即驳斥,“巫燧大人一心奉神,虔诚之心日月可鉴。”
明焱没好气地回道:“做了他的神明,可当真算不得什么好事。”
泷澈见不得旁人污蔑巫燧,怒道:“你!”
“够了——”窗扉之后,司烜忽然出声,打断一鲛一凤的口舌之争,“泷澈,我唤你来到此地,可不是让你们为巫燧而争执的。”
封死的窗扉上,只一块二尺见方的豁口,泷澈不禁心有疑虑:“我们的交易,还能继续吗?”
司烜猜得到他的顾忌,只说道:“冰晶蓝莲我已得到,但不在此地,另藏在别处。”
“看见雏凤时我就猜到,你已得到那东西。”然而,泷澈却不在乎了,“我来见你,为的也不是与你交易,而是告诉你,东西我会交给巫燧大人。”
“难道你不想治愈伤疤了?”司烜暗自扼紧了拳头,语调却还平稳,未露一丝慌张之意,“鲛族貌美,但你终日蒙面示人,大抵就是因为此事吧?”
“是又怎样?”泷澈似被尖刺戳中心头,声音陡然高扬,“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背叛巫燧大人?”
“以后你也不必再提此事,我不会给你危害巫燧的机会。”泷澈心有愠怒,说完此话,转身欲走。
巫燧麾下一干人等,无不死心塌地追随左右,哪怕为其奉上性命,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司烜却觉得,但凡是人,便有私欲。为成全信仰也好,为保全性命也罢,世上从没有没由来的忠诚不二。
“你且想好了。”司烜望着自破洞传来的一线光明,眸中火焰纹骤然雪亮,“我去往凤凰巢时,只见到明焱一只雏凤,其余的,死的死,伤的伤。”
“你若想自行去找,大抵花个百余年,还能找到一只,再求它落几滴眼泪。”司烜所言暗含威胁,纵使未曾现身相见,满是威压之意,“凤凰是神兽之首,贵不可言,为鲛人垂泪之事,我平生从未听闻过。”
“大人何必威胁我?”泷澈驻足,回眸望向石楼,冷声道,“你身陷囹圄,纵使得到青尘珠,也破不开禁制走出牢笼。”
“我要此物,是为别人。”青尘珠有起死回生之能,司烜要此物,自是为那人。
泷澈自是知晓那是何人,不禁嗤笑出声:“他都已归顺巫燧大人,你还痴心不改?”
“与你无关。”司烜无心与他解释。
“无论怎样,我不会背叛巫燧大人,我是他忠诚的信徒。”泷澈言尽于此。
在他再度欲走之时,忽闻司烜谐谑而笑。纵使见到他的面容,泷澈也能猜到火神讥笑而倨傲的神情。
泷澈再度驻足,蹙眉问:“为何发笑?”
“我笑你自欺欺人。”司烜看惯了人世变幻,一眼便能洞穿人心,“你的忠诚里,分明藏着爱丿欲。”
泷澈一怔,蓦然驻足,回望向窗扉时,眸中含着凛冽杀意。司烜一言道破他心底最不可言说的秘密,如若可以,泷澈真想杀人灭口。
司烜趁他犹豫之际,旋即抛出诱饵:“你若给我青尘珠,便有冰晶蓝莲入药,治愈伤处自不在话下。”
“真是令人动心的交易。”泷澈蓦然启唇,忽而轻笑,“只可惜,我已不再需要治愈伤疤。”
这一回,轮到司烜心生惊诧,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今日我来此处,不久以后一定会传开。”泷澈说话之时,笑声愈发高扬,“我就是要让巫燧大人知道,我本有机会治愈伤疤,却在最后关头为他而放弃。”
“你——”司烜自诩有洞悉人心之能,却总也参不透人心中千回百转的情愫。
“说起来,这道伤痕的来历与巫燧大人颇有渊源。”泷澈又想起遥远的往事来,声音都在寒风中缥缈,“当初,他为梵笙所伤,坠入明玉冰湖。血水引来恶鱼群,争相啃咬身躯,是我出手相救。”
“那时候,怪鱼生生扯下我面颊上一块皮肉。”
说话之间,泷澈不禁触摸面颊——皮肉虽已长回来,但凹凸不平的伤疤肉瘤永世难消。
“现如今,我反倒更希望他记住这个伤痕。”笑声戛然而止,泷澈眸光渐沉,“只要他记住,就足够了。”
对此,司烜只说出两个字:“可笑。”
足够无奈,足够可悲,也足够可笑。
“他要青尘珠为的是谁,你难道不知晓吗?”泷澈睥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骤然尖刻起来,“在这桩事情里,我竟分不清谁更可笑一些。”
司烜倒真是不知晓:“为了谁?”
“孩子都已出世,你却还不知巫燧大人是为谁?”泷澈冷声道破实情,“失去火神庇佑的婴孩,自然需要神物加持,才不至于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