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尹烛一直没有说话。
他变成了小蛇一直蜷在陆桓意怀里,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过。
陆枕书是最后一个来的,估摸着是在地牢那边通讯收到了阻截,等他赶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陆桓意正准备把窗户关好躺床上去睡一觉,“你就别和我强装无事发生了,你我都知道我……”
陆桓意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师父去哪了?也不来看看我。”
“在禁里翻古书,”陆枕书说,“据说千百年前有一位同你一样……的,后来被救回来了,有人将治疗方法写在了书上。”
“那他找到了么?”陆桓意躺到床上,瞥了他一眼。
“……没有。”陆枕书说。
“如果真的有方法,老头儿估计早十几年就找到了,”陆桓意翻了个白眼,“还翻书呢他怎么不把自己翻……”
陆桓意忽然顿住了。
前些日子三师叔给师父疗伤的时候说的是什么?
师父去翻阅书籍时不小心被书中的恶灵打伤了。
禁之所以叫禁,便是因为里面的书都十分邪门,不少书中住着邪灵恶灵,一旦翻开便会顺着书页传到体内,消耗人的修为或者阳气,直至那人死亡。
师父翻了多久的禁书了?
是捡回自己开始还是最近几年才在翻的?
“你别说不让他翻了,”陆枕书看了眼陆桓意的表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邪灵,三师叔能救。”
“不疼么?”陆桓意坐起来看着陆枕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不疼么?”
陆枕书没说话,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
陆桓意一头卷毛完全变成了白色,因为体内阴气的扩散膨胀,四肢已经变得如同鬼一样皮肤青白,脸色也不大好看,再过几日脸上也看不着血色了,整个人的身体都会被阴气吞噬。
那才是最疼的。
三师叔的药里不知道放了多少止疼剂才让陆桓意还能坐在这儿和他们聊天唠嗑。
“他想救你,我们都想救你,”陆枕书说,“就不算疼。”
陆桓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陆枕书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天完全亮起,他走过去将窗帘拉得透不近一丝光了,才小心拉开一个门缝走了出去。
陆桓意还坐在床头,眼神有点儿空地看着角落里堆积起来的灰。
尹烛在怀里甩了下尾巴,探出个脑袋来,盯着陆桓意看了会儿,确认他还在喘气后凑过去在他的嘴角蹭了蹭。
“我是……七岁还是六岁那年,知道这件事的,”陆桓意没直接说出是什么事儿,但眼下的情况,除了他只能活到二十这件事以外也没别的了,“当时……没什么感觉,因为觉得二十岁离我真是太远了。”
尹烛没说话。
“掰着手指头数都还有十几年呢……但是十二岁以后就不这么觉得了,”陆桓意倒在了床上,看着尹烛从怀里爬出来,靠在枕头上一点一点把身体放大了——几天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变回原型——尾巴尖儿又缠在了小腿上,陆桓意没动,“就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我就要……死了,有点儿舍不得师父他们,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毕竟我是快死的人,让他们白养了我这么多年也报答不了什么。”
“所以去年刚下山的时候我给他们打电话,听见师门里还是热闹哄哄的我就特别高兴,但是……还是有一点儿失落吧,我都没了他们居然还这么高兴什么的,”陆桓意自己乐了两声,但笑意很快就从唇边消失了,“可是没想到还是添麻烦了,师父瘦了那么多我以为老头儿减肥准备发展一段夕阳红呢,结果是因为我……”
陆桓意有点儿说不下去了,抬起胳膊狠狠地压在眼睛上,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胸膛的起伏也有些发颤。
他的胳膊压在眼睛上,眼睛一阵阵地发酸发麻,但不想把胳膊挪开,感觉一旦挪开了,眼泪就会顺着眼角滑下来,滴在枕头上。
尹烛往他耳边凑了凑,沉默了会儿,“别哭。”
“没哭,”陆桓意说,“真没哭。”
尹烛还是沉默着的。
但他借着很暗的光线看见陆桓意胳膊上的青白已经蔓延到肩膀了,突然之间就扩大了很大一块。
那份沉默几乎要把他掐死在床边。
陆桓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非常平稳,肩头的青白停止了扩散。
尹烛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冲出了房间,临走前还用尾巴尖儿带上了门,没让光透进来照在陆桓意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的人型。
大概是冲出门的那一刹那,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膨胀开来,让他得以更加快速地朝前奔去。
受不了了。
那种陆桓意明明躺在身边却时时刻刻都会离去的感觉,抓不牢也握不住的感觉让他的心空得很厉害,让他想逃,逃到一个没有记忆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藏起来,把这种情绪隔绝开。
很难受。
比夜江走的时候还要难受很多倍。
他只能往禁跑去,他听见陆枕书说了,只有那里的书中藏有救陆桓意的法子,尽管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要试一试。与陆桓意相识相知也不过小半年的时光,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一个人回到那段孤寂的时光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