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酒的酒劲儿被刚才尹烛伸出的手吓退了一半,还有一半处于想要占领大脑高地但还没开始进攻的位置。
山洞里很安静,连外面是否落雪,洞里烛火燃烧的声音也听不见。
陆桓意打了个呵欠。
尹烛倒是挺会挑地方。
“你的名字很好听,”尹烛突然开口了,但是没动,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动,“为什么不让叫?”
陆桓意想说我怎么不让叫了,他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尹烛说的应该是他的小名。
岁岁。
岁岁平安。
“娘们唧唧的,”陆桓意抬手拭去眼眶里蓄起来的泪水,“反正除了师门的人,我都不让叫。”
“可我不是人。”尹烛抬起头,看了过来。
“……和妖。”陆桓意看了过去,视线顿了顿,飞快转过了身。
尹烛低头看了眼,顿时了然,起身去柜子里找了条裤子出来穿上了,坐在了床铺边,指尖一下一下点在柔软的被子上,“我想叫。”
“你叫吧,”陆桓意背对着尹烛眯了下眼睛,觉得那一半酒劲儿已经开始重新往大脑进发了,他又开始觉得晕乎乎的,“唱也行。”
“我想叫你岁岁,”尹烛也躺了下来,床很大不至于让他们俩胳膊贴着胳膊,但多了个人的感觉始终无法忽视,“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
尹大爷可能是觉得叠字都很可爱。
你现在问他您觉得“粑粑”可爱吗他也能给你回个可爱。
陆桓意想着,却没有再出声了。
他不说话,尹烛也不说话,呼吸平稳地躺在他躺过不知道多少年的床上,倦意再次席卷而来,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暂时还不想睡觉,不想睡着以后妖气爆发,把这里毁了。
“守护好这里啊,”那个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袍,说话时脑后的黑发微微颤抖,眼角一颗泪痣显得整张脸尤为勾人,“这是你的家。”
“我的家。”彼时还未能完全化为人形的尹烛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盘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那人。
“嗯,这里是你的家,不能让任何人或妖进来,”那人说完这句话,站起了身,门口的白虎不耐烦地低吼着,他只能加快了与尹烛的道别,“我回来之后再同你饮酒吧,小虫子。”
“不能让任何人或妖进来吗?”尹烛偏过头看着他。
“……若是你能找到完全信任的人,”那人笑了下,“当然可以让他进来。”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陆桓意的声音把尹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顺着声音往旁看过去,发现陆桓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身,变成了平躺,此时正呆滞地看着凹凸不平的洞穴上方。
“我……我只能活到……二十岁,”陆桓意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儿艰难,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拆开嚼碎了一样,但说出来以后就顺畅多了,“还岁岁平安呢,拢共也就二十年,往哪平安?”
“寻常人类的寿命不是一百岁么?”尹烛侧着脸看他,眉头微微皱起。
“我不是一般人呗,”陆桓意乐了下,但很快把上扬的嘴角抿平了,“你只是条蛇我很难和你解释,但是我只能……活到二十岁,师父给我起这个小名的本意应该是希望我这二十岁都平平安安,但是……”
陆桓意又顿了会儿。依旧看着凹凸不平的洞穴上方,连余光都没往尹烛那边瞥一下,“但是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会想起……我没多少岁能平安了,跟死亡倒计时似的,那种很不安稳的感觉,你能明白么?”
“……那我不这样喊你,”尹烛坐了起来,伸出手,像是想落在陆桓意的脸上,但犹豫了很久还是落在了陆桓意的头顶,捻了下小卷毛,然后重重地揉了一把,“我就喊你陆桓意。”
“你不明白,”陆桓意没接他的话,视线终于往旁挪了一寸,尹烛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视线空得厉害,一点儿焦点都没有,一开口就能闻到嘴里的酒味儿,“你明白个屁你个千年老长虫。”
尹烛沉默了会儿,还没想好如何张嘴反击,陆桓意就坐了起来,鲤鱼打挺挺得太过脑袋晕乎乎地身子也往后坠了下,但手很顽强地撑住了,没有倒回去,“我要回去了。”
“回去?”尹烛愣了下。这儿算是妖界与人界的分界线,除了他和几位山灵没几个人知道这里的路怎么走,他打算怎么回去?
“嗯,我要回家睡觉,”陆桓意一边爬下床一边非常用力地踹了一脚尹烛的床,“什么破烂玩意儿软得跟烂豆腐似的,爸爸要回家睡。”
尹烛坐起来看了眼陆桓意,又看了眼还摆在桌上没盖上盖子的那坛神酒,顿时明了。
陆桓意这是喝醉了。
在他们掏心窝子谈了好一会儿话以后陆桓意居然酒劲儿上了头,开始耍酒疯了。
“别闹,”尹烛伸手拉住了陆桓意的手,传来的温度让他愣了一下,这双手方才摸在脸上时带来的温度也如此时一样温暖,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抿抿唇,愈发用力地抓紧了陆桓意,“你出不去。”
“谁说我出不去!”陆桓意喊了一嗓子,把手从尹烛手里抽出来,轻盈得像片被风卷走的柳絮一般飞快往前晃了出去。
尹烛啧了一声,跳下床追了过去。
山洞外是白茫茫的雪原,凉风、冰雪、光秃秃的山头和光秃秃的树枝。天空与远方黑成一片,像是正在缓缓袭来的鬼怪的嘴,陆桓意冲到洞口,用力推开大门后被凉风一吹就冷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