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们垂下头,恭敬地称是。
“你想送我回去?”阿白像只缠斗的公鸡,把头昂得高高的:“你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
伍贾万拄着拐杖,转过身,淡淡道:“先捂住他的嘴,再送他回去。”
阿白被推搡着扔进了轿子里,四个大汉强行抬起轿子,往镇外走去。
“薛琰……薛琰……”阿白拉住薛琰的手,眸子里满是忐忑和紧张:“你要帮帮我……帮帮我……”
薛琰也不知道怎么帮他,只好把周身的煞气向外散去一些,没想到轿子停了下来,窗外抬轿的四个大汉,仿佛被掐住了喉咙,憋着气,脸色慢慢变得青紫,薛琰见快死人了,赶忙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就在这一瞬间,阿白已经从轿上逃走。
——他完全没有受到煞气的影响。
为什么?他的体质和别人不同吗?
薛琰愣了愣,飘忽着跟上阿白。
阿白拼了命地往府里冲,伍贾万府邸的大门也不是一直关上的,丫鬟婆子时常进进出出,他便是照准了空隙,一溜烟跑了进去,门口的护卫要追,另一护卫抓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算了吧。”
“你这是失职!”护卫甩开手,没好气地道。
“他也怪可怜的,想要看,就让他看吧。”
护卫沉默了,良久,才发出一声长叹:“是啊,说到底,也是最后一面了。”
阿白像只奔跑的兔子,打开了一间又一间红木门。
伍贾万气急败坏地跺脚,嘶哑地喊道:“快给我拦住他!”
事发突然,家仆还在赶来的路上,丫鬟婆子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横冲直撞。
终于,他找到了明珠。
明珠住的院子清雅寂静,左边是一条幽深的竹林廊道,右边是层层青石制成的石山,正前方是一堵白墙,刷得干干净净,一层不染,明珠就穿着红色喜服,坐在那摇椅上,摇啊摇啊摇——
阿白的眸子一亮,抹了抹脸上的淤泥,跌跌撞撞地往明珠的摇椅旁奔去。
“姐姐——”
他声音带着些许犹豫,些许期盼,期盼着明珠还能跟从前一样,神采奕奕摸着他的脑袋,笑着戏谑,看他气急败坏地模样哈哈大笑。
“姐姐……”
明珠闭着眼睛,鲜红如血一般的喜服将她洁白如玉的脸颊衬得尤为惨白。
阿白去牵她的手,却摸到一把白骨,化成散落的灰,消失在空气里。
手呢?姐姐的手呢——?
阿白不甘心地往上摸去,明珠的手臂一被受力,便散成尘埃,融进了空气,不到片刻,红色的袖子垂了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阿白抖着嘴唇,不敢再碰,只是不断祈求:“不是说好,要经常回来看我的吗?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明珠仿佛听到了哀求,眼皮动了动,掀起一条缝,隐隐绰绰,似乎看到弟弟的身影。
“呵……”她发出极其轻微的叹息,像是一阵风从嗓子口吹出来似的。
阿白哽咽道:“你听到了,是吗?”
没人回答阿白的问题,明珠的睫毛轻轻颤动,很快没了声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至少,临死前,她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这就够了。
明珠的脑袋一歪,身体滑落,像雾一般散开了。
——她死了。
阿白心里的一根弦,跟着断了。
“是你杀了她。”伍贾万在他身后冷冷地说道。
阿白僵硬地转过头,眼里散发出骇人的怒意。
“我说,是你杀了她。”伍贾万并不害怕一个十岁小童的愤怒,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趾高气扬道:“原本她还活着,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可你偏偏要去触碰她,加快了她的死亡……”
阿白咬着牙。
“我早说了,她不方便见你,怎么就不信呢?”伍贾万露出怜悯的表情。
阿白扑上去,这次被赶来的家仆直接拦下。
“把他带走。”伍贾万冷哼道:“再让我看见他,你们也别在我这里做了。”
家仆知道自己刚才的失误,唯唯诺诺道:“是……”
阿白回去的路上,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恍惚的,总觉得姐姐还没死,还活在他周围,还能对他笑,大嗓门地戳他痛处。
薛琰拍着他的脊背,轻声道:“想哭的话,哭出来会好些。”
阿白起初还想忍着,被薛琰这样一安抚,反而受不住,趴在薛琰怀里崩溃地大哭。
薛琰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思维渐渐远了。
他回想起洪水淹没的故蝉城,想起不知何时死去的爹娘,心中涌过一抹刺痛。
幸好,你还能哭出来,我丢了心,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阿白哭着哭着便睡着了,手紧紧勒着薛琰的腰肢,就算是鬼魂,这种禁锢的姿势也实在难受,而阿白,却睡得格外安心。
薛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忍耐。
阿白被送回了山寨,老寨主笑脸相迎,低头哈腰地送走了伍贾万的家仆,回头便冲着儿子呵斥道:“谁让你自说自话出山寨的?!”
“你卖了我姐姐?”
阿白睁着一双肿得如同核桃一般的眼睛,道:“你卖了自己的女儿——?”
他声音响亮,引得寨里啃着羊排的几个小喽啰频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