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辰张了张口,如同一只终于叫刀锋撬开的河蚌,艰难地道:“殿下你别生气……”
“孤怎么可能不生气?!”南广和冷笑,昂起下巴傲然道:“今儿个咱们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索性便彻底挑开了吧!叶慕辰你心中究竟当我是谁,又当你自个儿是谁?你我之间,到底要怎样才能算安了你的心?!”
叶慕辰沉默,久久地望着他。数次启唇,却无法言辞清晰地表达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广和胸口剧烈起伏,朱红色长衣于海水中拖的湿漉漉的,青丝沉入海水中,眉眼间皆是寒霜。
这些伤人诛心的话语,广和原本也并不想说出口。只是当日里他与崖涘相交数十万年,彼此曾亲密无间,甚至于此方天地只剩下他与他,然而于一切的最后,他与崖涘竟还是走到了无法回头的惨烈结局。
非生,即死。
南广和从不知晓所谓极情道中的情,与无情道中认定的情,是否是同一个字,是否有不同的归途。
于南广和而言,这是他困惑了长达十万年的一个疑问。因此在万年前崖涘盛情邀约他与天论道时,他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同样的错误,他不想重蹈覆辙。
这因果太沉重,他惧。
也承担不起。
他并不想失去叶慕辰,或与他走到如崖涘那般的境地。
于是他又望着黑海中赤/膊站着的叶慕辰,拧眉耐着性子问道:“你且说仔细些,究竟你当你是谁,当你我之间是什么?”
“殿下是臣毕生所仰慕的人。”这次叶慕辰答的毫不犹豫,言辞清晰。“臣渴慕殿下,慕殿下绝色无双,敬殿下是羽族之王。”
南广和望着他,眉头仍然打着结。“那你我之间呢,难道在小叶将军你心中,你我只有君臣之义?”
“臣慕殿下足有十万年整。”叶慕辰声音沉郁,越发显得俊秀漠然。依稀有了昔日朱雀上将持刀而立的模样。“殿下,你为了臣,甘愿投身红尘,臣欣喜若狂。”
南广和摸了摸鼻尖。
“然后,于殿下你刚才提及的那一世,于臣而言却是极模糊的记忆。”叶慕辰神色渐渐转为凄楚。“想来臣便是那个人偶身所化,因此痴痴呆呆,总是学不会讨殿下的欢心。”
“咳咳,”这次换南广和咳嗽,颇有些赧然。“也不尽然如此,小叶将军你……偶尔还是挺可爱的。”
比如硬是冷着脸,装作不喜欢孤的时候。
又如当年大隋昭阳元年,小叶将军你喊着皮厚肉糙不肯随孤入宫作陪读的那会儿。
南广和想起前世的南冥,以及不久远之前的叶侯爷,忍不住唇边笑意又深了几许。
如春意浓重。
如留仙醉倾洒。
叶慕辰挑眉,唇角难得勾起,语声渐渐变得温柔。他重又将这人牵入怀中,一点点啄这人的眉间鬓发,轻声道:“是一缕旧精魂没错。可是每一世,都是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臣就算转世十生,只消见到殿下一眼,必然还会再次心悦殿下,为你辗转反侧。”
南广和任由他亲吻自己,心道,这里总算会说些情话了。甚好!
然而紧接着,叶慕辰那厮又极为可恶地续了一句。“那生于新一世中的人,是我,也不再是我。我会心悦殿下,所求的,自然便是一个完整。殿下心如明月,广照天下。殿下你怜惜那小儿,怜惜陵光,亦怜惜于臣。于殿下心中,这些都没甚区别。可是于臣心中……”
他将广和的手按在自家心口,沉声道:“于臣心中,便是三个不同的人,共同分担了殿下你的怜惜与爱意。臣这里,很疼。”
南广和失语,只得试图与他解释。“可是于孤而言,三个都是你。”
“不是。”叶慕辰竟出奇地固执。“吾辈所求者,必得一人,必因此人或此情证道。臣于三千年前便已证道,所以天火之下、灭天剑斩身之后,臣一缕幽魂得以逃脱,获得天大的造化,再次转生为人胎,好将这一切重新来过。”
叶慕辰眼眸沉沉,其间似乎隐藏了一头不可描摹的兽,张牙舞爪地要择人而噬。“殿下,你是臣证道那一人,亦不是那一人。若你要臣接受这样不完整的情意,臣虽然有憾,却无悔。可是若你要问臣,这是不是臣心中所求,臣永远只能答,不是。”
南广和听见他在亲吻的间隙,有一声叹息溢出。
轻飘飘的,坠入黑海。叫时光凝固住,于暗沉沉的光线中,与那些锁链一道,发出声声回响。
一声声连绵不绝的叹息声中,叶慕辰最后与他道:“殿下,挚爱便是挚爱,若分了给另一人、另一生,那便永不是吾心中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化自唐·袁郊《甘泽谣》:“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往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
第153章 如斯4
就好像突然间, 一切都暗沉了下去。
有什么,浮动于南广和那缺失了一颗心的胸膛内,流年明灭, 光与暗交错。广和于那一切都如昧中, 敏锐地抓住了什么, 只是不敢信。
于是他终是问叶慕辰,“若是孤悟了, 是否便会如你一般?”
他没说到底与叶慕辰一般,会如何。但是叶慕辰却听懂了。
叶慕辰停下亲吻,郑重地道:“殿下, 你生而为神, 为一方天地之主,所以你的心辽阔无边界。五色琉璃,无论在哪个小世界, 都是至宝。臣不同, 臣诞生于星辰之乡,毕生为一方天地间羁绊, 去不了别的世界。所以臣于三千年前陨落之际, 在灭天剑下, 最后一刻悟到的……是此方世界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