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那劫难初始的地方,在那万丈红尘最繁华处,西京皇城当夜一时间人人皆闭门锁户,这次再无人家送出自家儿郎。除了大元帝君亲属的子弟兵,以及千里迢迢赶赴来的几位前朝侯爷们,其余人等都自认不是这些修仙人的对手,默默地全家缩在一起,在香案上点燃清香,祈祷这暗沉杀戮的长夜尽早结束。
狂风鼓动百姓窗牖,吹倒了旧时楼阁,大明湖的湖水一夜间漫过了长堤。两岸再无柳绿花红,就连悦来客栈的画舫与船坞都叫狂风卷的稀巴烂,朱雀大街临街的店铺叫炸雷劈中,篾片木门连片儿地,一沾着火星子,便劈里啪啦烧成了一条火龙。
于那暗夜中,火龙妖异地照亮了半座西京皇城。
凭栏处,再无大隋朝传承了三百余年的凤族繁华,只余大元新帝一贯以来的肃杀气象。这座城,这天下,一夜间便都成了多年前凡人们私下形容那位大元新帝的模样,皆成了罗刹国。
后世书中曾言道,当是时,下界从尘之国,变作了罗刹国。人人皆持刀兵,心中激荡的是金戈铁马,无数新鬼坐在白骨堆中哭,血光与哭声直冲三界,打乱了六道轮转。
只是当是时,并无人知晓,这是一场绵延而又浩荡的改天换地道争大战。众生皆以为只是所谓仙凡鏖战的继续,当时,以皇城西京为中心,下界修仙者们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除了当时见到冲天宝光后掉头逃回洞府避难的散仙们,其余几大门派,以仙阁为首,尽皆举派覆灭。
那一夜,特别的长。太阳始终没有出来。持续了十几个时辰的杀戮后,仙阁门下死伤惨重。叶慕辰命麾下从叶大直至叶十一率领众将追杀至西京城外,他自己则亲身上阵,留驻皇宫中,城楼内外不许令任何仙阁门徒生还。
叶十一领命后便奔赴边陲,沿途自海边捡到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弃婴。这些婴儿在后来都成长为国之栋梁,在后世书中拥有璀璨的名姓。这些当年的弃婴,无一例外都姓了叶。
那一夜呵,于下界修仙者而言却是一场浩劫。
在仙阁大长老弃下门徒弟子逃走后,又有蜃虫趁乱逐仙阁一个白衣老者不放。那老者抱头鼠窜,蜃虫一团团叫他用缺牙豁齿的飞镖割开,随即又扑上来。
却原来正是那个先前在青池城外放出蜃虫的仙阁老者。此刻蜃虫失去了虫王与虫后,只记得这人气息,却辨不清敌友,只盯着他一人不放。
老者叫苦不迭,再也无暇加入战团,只求能够逃出这些要人命的地狱毒虫。
在老者身后,叶末也手持长刀追杀过来。
老者左右支绌,渐渐露出败迹,不多时便叫叶末自后补了一刀,摔倒在地。成群的蜃虫嗡地一声扑上,将其啃噬成一具森森白骨。黑色毒液滴落在地,将地面化作一个个坑洞。
叶末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却见到上空琉璃瓦顶自家帝君正在持刀杀敌。大元帝君叶慕辰左手放风雷印,右手持刀,墨青色长发无风自扬,眉眼肃杀如一尊落入人间的杀神。仙阁众人但凡遇见,不及三两招便叫他斩于刀下。
叶家军众人抬头仰望叶慕辰时,心中只觉得惊叹。一向都知帝君勇猛无敌,却不知竟然能勇猛至斯!
殊不知此刻于叶慕辰而言,却不过如巨人与三岁黄口小儿摔跤,虽然赢了,却无甚快意。他原本要追那逃走的仙阁大长老,却叫南广和拉住袖子。
“当年是仙阁要杀了孤,以孤血肉为食,这个仇,孤要自个儿报了!”南广和当时道。
叶慕辰还待要争取一下,却听南广和又道:“况且昭阳十一年三月三,灭国时孤尚是大隋皇子,于情于理,这个因果都该在孤手头了结。”
于是叶慕辰就不说话了。眼睁睁瞧着他家殿下独自飞身逐那该死的大长老去了!
叶慕辰打的没甚意趣,手下刀舞的跟陀螺似的,密不透风。刀锋所过处,大片白衣修仙者倒下。便有那修为高些的,使出各系法术,也都叫他以风雷印震破,然后再追上去补一刀。有时他嫌麻烦,索性一团真火全灭了。
一百二十余名仙阁弟子结剑阵,空中银光闪烁,人人白衣,催动乾坤袋中数以万计的灵石,却只能困住叶慕辰几个呼吸。
叶慕辰实在懒得与他们纠缠,对于他这个级别的神将而言,一力降十会。凡间剑阵他压根不需仔细辨别方位与阵法名字,只暴力催动掌中雷印,在没有出口的地方,硬生生轰炸出一条出路。
因此半空中战况虽瞧着激烈热闹,实则于叶慕辰而言,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眼角时不时四下乱飘,不动声色寻找他家殿下与那该死却还没死成的仙阁大长老究竟去了何处!
逐那化身巨人而去的南广和却不知晓朱雀还在惦记着他,他飞的正畅快肆意,脚踏虚空,完全凭借袍袖下的风力飘然前行。信步迈出,便追上了前方仙阁大长老那笨拙的身子,口中忍不住嗤笑道:“化神境?啧,当真笨的要紧,就尔等这脑子,居然还妄图为神?!”
大长老拔足狂奔中无暇与他对骂,只恨不得腋下生出八翅,脚下跑出了残影。也难为他,硬生生被他踩踏身亡的仙阁弟子都不知凡几,居然也不及低头回顾,只朝着西南角狂奔而去。
南广和却不紧不慢地撵着他追,时不时开口戏弄一两句,留意观察这家伙到底是要逃往何处,那处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