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庞然大物都没有同伴,是各自领域的王。
凤帝那时候每次说到这里便会停下,如此刻这头金毛巨兽的语气一样,奇特的很。然后就再不提了。
只待下一次哄的他老人家高兴了,他又会漏出一两句,说起那时候呵,便连海洋中也是广阔无垠的,深海中藏着无数幼小生灵。有半透明的游鱼,成群聚集于七彩宝石间,吞吃天地灵气。然后却叫他凤凰儿一口吸干净了,含在唇齿间,带它们飞到高空中,却又放入云层,看云化作了水,那些鱼好奇地在云层中游来游去。
再后来,便有鱼生出了双翅,半透明的鳍微张,在云层中摇动尾巴。
凤帝那时便眯起眼,笑得漫然而又风华无双,回首乜他笑道,朱雀,可惜那时候……你不在。
是呵,可惜那时候,他不在。他尚未出生,也不知晓在那些古早的洪荒年间,他的帝君凤凰儿又遇见过谁,可曾喜爱过什么,又是否曾为了那些庞然大物的陨落而难过。
在他自星辰中诞生时,此方世界便再也没了那些伸展开身体便无边无际的庞然大物,只隐约听说上界亦有洪荒年间遗留下的其他血嗣,比如一位烛龙家的后裔。只是他们都与他朱雀一般,出生后便具有此方天地所赐予的记忆,只不记得洪荒,行事彬彬有礼,做神仙做的坦然自得,浑然不觉得四时分序众生渺渺有何不对。
再后来,凤帝便极少与他说起这些往事了。大约以为,他也不懂得,说了也没甚意思。
“你口中那人,可是鸿钧老祖?”叶慕辰沉声问道。
“嗄,好像他是叫这个名儿。”阿寂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慢吞吞笑道:“这名字并不是他自个儿起的,只是后来都这样唤他。吾便是在鸿钧府上见到的不死鸟,鸿钧说给他起名作凤凰儿,吾觉得不妥,不死鸟原本不属于此方世界,待他长大后原本可以离开这里,去寻他自个儿的故乡。”
叶慕辰攥紧双拳,薄唇微抖,颤声道:“……他的故乡,在何处?”
“在你们谁都去不了的远方。”阿寂不甚在意地道。“你与鸿钧,都是此方世界的道德法则之一,不能离开。可是那头不死鸟却不一样,他原本可以走,只是鸿钧起了私念,不知怎样说服的那只不死鸟,哄他留下,封了个不甚光彩的神仙。”
阿寂再次默然。他想起了很遥远的过去,他那位主人也是如此叫人哄了,最后身化作了那一个小世界的星砂,以无边神力,滋养了一方小世界的生灵万物。
阿寂觉得很难过,回忆对于他这种不老不死可自由行走于万千小世界的存在而言,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于是他决定不再与眼前这头小朱雀说下去,简略地收了话题。“不过眼下吾再次来此方世界,见不死鸟成了如今模样,才知晓,原来是此方世界相中了他自带的一颗五色琉璃心。”
叶慕辰一瞬间心抽紧了,气息不稳,颤声问下去。“他的心,究竟有何用处?”
“嗄,”阿寂慢吞吞摇晃了一下额头圆镜,幽蓝色眸子中调出万年前朱雀陨落后的景象。“吾懒得说了,你自个儿看吧。”
硕大圆镜中现出了当年景象。
于万年前,朱雀遭遇天火焚烧,赤金色流火海水一般倒灌入三十三天,星光大片崩塌。有一人身穿朱红色长衣,悲声抢入人群中,高呼道——朱雀,吾家的小朱雀!
朱雀于烈火中回眸望向那朱衣人,身体以下已然化作流火,只有脖子以上的一张俊秀无畴的脸于烈焰中灼灼光华。指尖轻抬,似乎想最后一次触及那朱衣人,却自手腕处一层层覆化成流动的赤金色星光。
赤金色星光化作飞砂,点点星芒散尽。
最后那一张俊秀无畴的脸也于虚空烈焰之中碎成片,每一片,都残存于天阶之下。
朱衣人终于奔至他身侧,双手拦住那些散逸的赤金色星光,眸中滚烫似有金火,却只是一遍遍唤他的名,陵光,陵光呵!
有无数仙君一拥而上,手中执刀兵剑戟,试图将朱衣人拖回凤宫。朱衣人却猛烈抗争起来,身后化出绵延数千里的长羽,手指尖迸出流火,似乎就要大开杀戒。
——凤帝,汝今日要与他一道身死道消吗?!
斥责声清凌凌,肃穆而又庄严。
众仙君如同被潮水挤开的鱼群一般,纷纷退往两侧,让出中间一条路来。那位至高无上的帝尊崖涘双手负后,白玉冕旒轻晃,山河一般渺远的眉目凝在云层中。
帝尊崖涘以目视身穿朱红色长衣的凤帝,斥道,朱雀上将抗旨不遵,贪恋三十三天中繁华,心生情欲恶魔,不容于此方天地。今日朱雀已得其果,神格削除,道身不存,天上地下从此再无此精魂。
帝尊崖涘缓缓地又道,凤帝,你确定要为了他,也步他后尘吗?
凤帝勾唇冷笑,正待开口,却见帝尊崖涘又缓缓道,你且回头看一看你身后。
凤帝回眸,他所居的凤凰宫中成千万计的凡鸟尽皆盘旋于战场,只可惜寡不敌众。于极情一道,他们原本便尚未完全悟出真意,何况三军阵前将领叫对方斩杀,鸟族失去了战意,伤亡惨重。
有不断陨落于天兵天将刀兵之下的,也有不甘赴死在受尽屈辱后愤然撞裂石碑的,更多的则源源不断自宫中涌出。
有雏鸟失却了父与母,也有素来恩爱比翼双飞的羽族失去了爱侣,就在爱侣身旁抱着尸身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