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却将仙阁点了出来。话语疏离的,仿若他不是出自仙阁,也不是那位曾昭告天下诸国的仙阁行走。
苏文羡眯起狭长双眼,微微沉吟,狐疑地瞥了南广和一眼。“所以国师大人以为,这次凤玺诏令,竟是假的不成?”
南广和摇头。“贫道不知。只是九年前三月三,殿下自刎殉国,从此后凤玺下落便无人知晓。即便苏侯爷你,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枚玺印吧?”
他说着微微皱眉,想起苏文羡初上山时曾应诺将诏令交予他验明真假。他从怀中掏出那片薄薄的帛布,一尺来长,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诸侯见吾族令,速来西京。
落款处,只有一枚凤凰玺印。
玺印盖在帛布上,色泽鲜红,规格方圆四寸许,以篆体镌刻着“凤入南隋,天地同昌”。
确是昔日他协助第一次转世为人胎的朱雀神君,也就是那个名叫南冥的凡人小夫郎,创立大隋朝时,所亲手铸造的传世玉玺模样没错。
便连刻在上头的字,也一模一样。
可问题就在于,他九年前匆匆赴死,并没来得及将凤玺从贴身衣物内取出。
而后真正的大隋朝最后一任国师大人崖涘便抱着他的尸身赶赴九嶷山,以元神力替他借助娑婆沙华,重生为如今模样。
那枚凤玺,因藏着他先天元气,便就此入了他的法身内,替代了那颗空落落的心脏,从此成了他的心。
……是了,他原本无心。
大隋朝真正的凤玺,便成了他的心。
他总不可能,亲手掏出了自个儿的心,吧唧一声在帛布上盖个戳,发给原大隋朝三十六侯,让他们千里迢迢奔赴西京城去找他。
去找一个已经死去九年的,韶华殿下。
南广和越发怀疑这只是个局,特地诱他掉下去,连带着,将叶慕辰及他原先麾下的三十六员战将尽数汇集于西京城,好让人一网打尽。毕竟仙阁劣迹斑斑,什么样的龌龊手段都能想的出来,且随时都在突破他老人家的想象力……
他转而又想到了于北俱芦洲咸海边,那个幻境中的小楼,推门便能见到一个冰雪世界。昔年崖涘曾言道,无情道与极情道之争,将来必定死伤无数。这场战火自上界三十三天绵延而至下界八荒,仙阁作为上古时期的修仙门派之一,想必当日里也曾得了无情道帝尊的秘令,普天之下,但凡见到极情道余孽,便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毁灭。
呵,修行一道,原来如今也堕落成这般,讲究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些丢了修行初心的人,什么样的龌龊嘴脸都有,什么样不入流的腌臜手段都使的出来。
“这枚凤玺诏令,”南广和沉吟,蹙眉望着一脸慨然、正将叶慕辰唾骂到一文不名的雪鹰族后嗣苏文羡,心念百转,却踌躇着不知道怎样措辞。“贫道眼拙,瞧不出真假,再说先前便连贫道也不曾见过。但韶华殿下的确于九年前薨逝,没理由会提笔给你们写下这道召集令。倘若其中有诈,当今世上,能分辨出这枚玉玺真假的恐怕只有小叶将军……”
当然不,大隋旧时,以血荐轩辕对着这枚凤玺结契的,还有许多位侯爷。三十六族,昂藏少年郎无数,都曾或慨然或大笑着,跪在他脚下,心甘情愿地以血与他结契。
只是如今残存于世、尚且能够走在阳光下的,的确只剩下叶慕辰一人了。
其他的,都死去了。
三十六族的血,都凝聚于凤凰玉玺内,深藏在他的心口。
苏文羡左边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那依国师所见,难不成这道诏令,竟是仙阁所使的诡计?”
……恐怕是。
南广和腹诽。
他自从觉醒了凤魂,前世今生数十万年记忆正在缓慢归来。仙阁于他漫长的浩如烟海一般的几十万年记忆中,渺小如沧海一粟。但眼下就是这粒粟米,逼迫的他便连躲在九嶷山修补神魂都不得安生。
南广和也颇有些恨恨,因此便正色对着苏文羡道:“贫道只是推测。所以万一呢,万一是仙阁派人假借殿下复生的幌子,将诸位侯爷诓骗至西京城……”
“他们图什么?”苏文羡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狭长美目中波光流转,璀璨地熠熠生辉。“西京城有什么,值得他们费这个心思?况且如果当真是仙阁所为,那么,为何不晚不早,刚好是于大隋亡国九年后,仙阁才终于打算将吾等放入眼中,亲自来策划这场杀局?”
“这话,恐怕得去问仙阁!”叶慕辰手上仍拎着两大包兵器,从帐篷内出来,一耳朵听见,没好气地冷硬插/入。“毕竟这个所谓上古宗门,这些年对朕恨之入骨,谁知道他们背后又在鬼鬼祟祟煽动你们这群鸟人来作甚!”
“你……”苏文羡好容易平复下去的一口气,此刻又轻易叫这厮挑动起来,横眉冷对,眼角夹起,眼风嗖嗖如刀。“你这混账东西,你骂谁鸟人呢?”
叶慕辰单眼皮一撩,嘭地一声丢下手中包裹,归在巨石阵下。随即便有叶家军将领前来收拾,将许多绳索捆紧了,包扎在一处。
“小苏公子,朕提醒你一句,”叶慕辰头也不回,冷笑一声。“而今你脚下踏着的,是大元朝的土地。你方才口中骂的,是大元朝的帝君。”
“苏公子你有几个脑袋,谁惯的你,叫你如此嚣张?!”叶慕辰又自鼻孔内嗤了一声,眼瞅着那位执戟的小将军领了人,将这些包裹收拾捆好,背在身上,命小兵们跟随其后,陆续下山去。他负手看了片刻,再次匆匆折回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