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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了顿,他这才推被下地。韶华宫内窗户大开,血是温热的,外面想必死了许多人。
    偌大的韶华宫,是一座华美的笼。
    囚禁了他五年的韶华,眼下却也护住了他不至于被人砍杀。
    南广和默了会儿,鞋不知道踢到了何处,他懒得找,便这样赤着脚,踩着软沉的波斯绣花地毯走到了殿门口。
    然后顿住了。
    韶华宫外有月光,娑婆沙华谢了一地,想是白日里小三儿做活不够勤快,一簇簇纯白的淡粉的紫色的花瓣上如今血迹斑驳,越发映衬的眼前萧瑟,如修罗地狱。
    有一人执炬而来。明亮的火焰在夜色中燃烧,照的那人眉目冷硬,嘴角扯成了一条直线,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黑暗中独有那只执炬的手,苍白的很,稳稳握着火把,指尖竟连一丝血色都没了。
    时隔迢递五年,南广和静静地将那人望着。
    这一眼,水远山长。
    这一眼,国破家亡。
    纵然他那父皇与他那点子恩情实在浅薄的很,却也是大隋朝的君,是他亲生的父。
    南广和将那人望着,目光从他冷硬的眉眼,一直落在右手仍在滴血的黑色陌刀。良久,笑了一声。“叶慕辰……将军!”
    南广和竟不知,自个儿有如此重要。重要到,一国将军甚或一国未来的君,亲自执炬来寻他。
    那人背后,是沉沉的暗夜深渊。
    两人隔着门槛,只有一步之遥。却似隔着迢迢银河。
    “韶华,”叶慕辰的手很稳,声音里似藏着野兽,又萌动又低沉,好像一不小心再多说几个字,那头吞噬生命的兽便要跃出来。“我来接你。你如今是我叶慕辰的妻,随我走吧!”
    我来接你。
    五年前,南广和十一岁,被一道皇命幽禁于韶华宫。彼时他摔碎了手中捧着的茶盏,脸上血色尽褪,张皇着眉眼四处寻找能救他的人。在那个娑婆沙华林的碎片记忆里,叶慕辰就站在不远处,他当时上前了几步,欲言又止。
    南广和记得当时自己哭叫着说,不,我没有,叶慕辰你救救我……
    他想哭,却流不出泪。
    他想叫,却被人捂住了口鼻,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气息独特的木质熏香,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他撞进了一个高大沉默的怀抱。
    他的鼻子只够得到他宽厚的肩膀。那人胸口沉沉的,有声音激越如战鼓,砰砰砰,心跳的那样肆意,澎湃如三千雪,分明与他一贯冷硬的眉眼不符。
    所以那时,他并没有哭出来,也没有叫出声。
    ……时隔太久,就连记忆都开始紊乱。
    南广和苦笑了一声。迢远白色月光下,他望着面前那久别重逢的人,张张口,却捡了一条不相干的话语,涩然道:“这韶华宫门槛,你进不来。我也不会出去的。”
    五年不见,叶慕辰的模样越发好看了,眉毛浓的仿佛要飞出来,一双黑眸沉沉的如有月色闪耀。他沉默看着他,耐心道:“韶华,你出来。”
    顿了顿,他又续道:“你出来,我带你走!从此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锁着你。”
    是了,他如今不再只是大隋朝的将军。他是这儿的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南广和意兴索然地想,所谓出来,不过是从一座困锁韶华的牢笼,入了一座更大的名为叶慕辰的牢笼罢了。
    他摇了摇头,一身月白色纱衣,发丝垂至脚踝,笑的云淡风轻。“你向父皇求娶……是为了那枚玉玺么?”
    大隋朝有四个玉玺。除了日常宣旨的御制玉玺外,他父皇尚有一枚宣布秘令的玺印,及一枚不咸不淡的后宫琐事类的玺印。最后那枚能调动三十六诸侯的玉玺,父皇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在封锁韶华宫前便交给了十一岁的南广和。
    据说,南广和出生那天百鸟朝凤天边流霞映红了整整一日,是天生的贵命。也有传闻说,天下即将大乱,末世里总容易出些神仙鬼怪,大隋朝长公主便是个中翘楚,被雅颂传成一位背负天命的“神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抛却那一切街头市井的无稽之言,父皇那枚唯一能召集军队驰援的玉玺,如今在他身上。
    或许,还有秘宝。
    天下传闻,大隋朝历任皇后葬地,掩埋了一场泼天富贵。
    贵贱同一尘,死生同一指【注】。
    南广和笑的越发惫懒,摊开手,望着叶慕辰笑道:“这大隋朝乱了也不是一年两年,十几二十年前,早在本宫出生之前,皇家的玉玺便再也调不动诸侯的军队了。”
    叶慕辰不笑,声音里似有恼意。“你便是这般想我的,韶华?”
    那声“韶华”唤的格外沉,如蜜糖,又如千斤重石,坠在南广和的心口。令他眉目一颤,忍不住捂住胸口。
    关键时刻,心疾又犯了。
    “不然呢,”南广和强撑着侧过头,指尖在虚空中划过这一片狼藉血迹,遥遥点在他那把滴血的黑色陌刀,意有所指。“叶慕辰,我父皇的血,甜吗?”
    下一刻,他被人狠狠带过,拥在另一人素来如冰雪般浅淡的怀中。力道太猛,撞的他鼻子一红,眼角分泌出生理性的液体,却又退回去了。
    不能哭。
    他是大隋朝皇室唯一血脉,自小金枝玉叶,如今亡国了,更不能在仇敌面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