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究竟在做什么打算,叶慕辰你告诉我好不好?
……孤不要,不要你们都挡在前面,一个个地前仆后继地死去!
……叶慕辰!
南广和想哭,却流不出泪。
他想叫,却被人捂住了口鼻,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气息独特的木质熏香,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他撞进了一个高大沉默的怀抱。
他的鼻子只够得到叶慕辰宽厚的肩膀。那人胸口沉沉的,有声音激越如战鼓,砰砰砰,心跳的那样肆意,澎湃如三千雪,分明与他一贯冷硬的眉眼不符。
“殿下,”叶慕辰的声音清亮,语意却很苦。苦的发酸,如同南广和此时此刻流不出的眼泪。“臣发过的誓,永远都作数。所以殿下,从此就由臣来护着你!”
南广和叫他紧紧闷在怀里,口鼻掩住,热泪一股接一股涌出来。他隐约猜到了什么,那夜于密道中隋帝语焉不详的交代,叶慕辰毫不犹豫割腕的鲜血,甚至于翔翥殿内太丙道人颓然倒地的死亡……这一切,都于今日母妃封棺这一刻,轰然落地。
砸的他措手不及。
他想说,孤不需要你们拿命去与那仙阁交换,孤要堂堂正正地行走于天下,孤要这天下人都明明白白地称我一声“广和殿下”!
孤要将这一切颠倒的,都扳正过来。将这一切枉死的,都能正名。将这一切不黑不白灰色的压抑的委屈的不甘的,都变成明亮的火种,撒布天下,咸令闻之!
孤要这天清地明,天下明火流焰!
叶慕辰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身后是一字排开的十二名金吾卫,众人皆面带不忍,眼睁睁看着叶慕辰将小殿下押入韶华宫第一重门。
于娑婆沙华林中穿梭而过的时候,风声簌簌摇动神树枝叶,一簇簇落下的花枝如同下了一场盛大的暴雪。众人皆叫那漫天飞花落了一头一脸,馥郁的花香洒满怀抱,却更加地,如泣如诉。
“韶华!”叶慕辰将人扭送到第一重宫门外,沉郁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可外出。无论这天下会如何倾覆,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回来见你!”
南广和被他推开,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你且等等我!”叶慕辰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如同那夜诱/惑离魂的殿下一般,语气轻柔的仿佛在调戏。“殿下,臣必不负那日大明湖之诺!”
随后韶华宫重门轻启,上百名宫娥内侍面色惨败地从内鱼贯而出,齐齐排在宫门两侧,跪倒在地。“恭迎殿下回宫!”
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活着见到韶华殿下。
宫门转动,沉重的铜门发出咯吱咯吱声,这声音刺痛了众人耳膜。众人皆跪地,双目下垂,面色悲凉,膝盖落在青砖地上。连同叶慕辰及十二金吾卫在内,跪倒在韶华宫第一重宫门外,齐齐恭送南广和归宫。
从此,宫门紧锁,一闭就是漫长的五年。
大隋朝于一月后,将追封为元后的贵妃娘娘送入皇陵。然而那日的皇陵却暴雨滂沱,天空中卷起磅礴的墨青色黑云,十名力士抬起贵妃娘娘的棺木却无法前进一步,雨水打在人的身上脸上,劈头盖脸,如同一把把从半空中甩下的刀子。
“帝君!”王诚站在暴雨中,浑身蓑衣叫雨水浇的透湿,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帝君!皇陵打不开了!”
“什么?”隋帝坐在帝辇下,脸色如同雪一般惨白。“尔等率数十名力士,砸门!”
“……是!”王诚抹了把脸,转身再次奔入雨中。
数十名力士手抱圆木,嘿哟哟大喝一声,暴力砸向皇陵的石门。一声巨响落下,圆木碎裂成屑,扎破了无数人的手掌衣衫。石门却岿然不动。
暴雨中的皇陵如同一个庞然巨兽,无数条金色的龙盘踞于高达十丈的石柱,石柱顶端赫然立着一颗明珠。于幽暗天色中,这颗明珠便成了众人眼中唯一可见到的光亮。那颗明珠倏然大放异彩。
随之轰隆隆一声,天空响起一道炸雷。
雷声过后,闪电撕开天幕,一道道金色闪电如蛇般降下,劈在贵妃的棺木上,将棺木劈的在雨中滚了几滚,随后无声无息地陷入地下污泥。
“爱妃!”隋帝霍然起身,一双享尽世间荣华的手剧烈抖动。他仰头望着这沉重的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天象,单手指天,高声道:“朕南巫,乃大隋第五十一任帝君,今葬朕之元后于皇陵。上天有好生之德,垂怜众生,为何独不垂怜于朕?!”
风声将他的话语撕裂成片,落在刷刷的暴雨声中,很快便被淹没。
“苍天啊!你待朕不公,你待朕的子民不公,你任由奸佞横行、凡人如同蝼蚁一般屈辱地活着……苍天,你既视万物如刍狗,便枉为天!朕,不服!”
隋帝猛然大力推开身边服侍的人,且哭且笑,雨水顺着他凌乱青丝刷刷落下。那一日,于暴雨中,大隋朝帝君忿然离开辇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于泥泞黄浊地,亲自替贵妃扶棺。“今日,朕以这凤血之身,亲手送爱妃入皇陵!”
隋帝亲至,盘踞于大隋皇陵石柱华表上的众金龙终于缓缓睁开铜铃大小的圆眼,从口中不甘不愿地吐出一连串符文。
皇陵启,沉重的石门吱呀呀响了许久许久,才隐约开启了一条缝隙。宽度只容一个人侧身而入。
隋帝捋起袖子,命人用圆木撑开石门缝隙,然后独自一人进入了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