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奏起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管弦乐庄严圣洁,人群目光聚往一处。
厅门被缓缓推开,高瓦射灯刹亮,司仪煽情指引,徐行之站在高台终点,迎接他的新娘。
都说恋爱让人幼稚,婚姻使人成熟。
大半年不见,徐行之礼服加身,如多了五圈年岁的沉稳,由笑闹耍宝的男孩成长为担起一个小家的男人。
安度拍手鼓掌,看他们宣誓接吻,自心底由衷地送上祝福。
场中花瓣自高空洒下,仪式完成,喜宴喧闹,杯盏声交错。
小花童完成任务,提着空花篮满场追跑,笑声如铃。
她想起锁存在箱子里,那个低幼天真的记录,和陈沧小时候关于“结婚是什么”的讨论;后来他们恋爱,安度看到八卦杂志报导“某明星世纪婚礼”之类吹捧金钱财富的噱头标题,她嗤之以鼻,表示自己绝对不要办繁杂的婚礼,和丈夫环游旅行最理想。
陈沧闻声凑近,捏她脸说听她的。
那时大概又闹了什么别扭,安度扁唇:“我没说我丈夫就是你啊,你爱听谁就听谁的。”
陈沧从背后抽掉杂志,掌高她下颌,头绕过来,弯下身深深浅浅地亲,“你还想是谁?”
安度总不会马上服软,“不知道。”
他亲得更深,不让她换气,也不让她扭身,眉毛和尾音都上挑,“不知道?”
她招架不住,反手挠他痒痒,改口:“知道啦!”
即便热恋时偶有憧憬,安度却没有深入地想过“结婚”这回事,但她偏信极致的理想主义,奉行爱情与婚姻携手捆绑,若终局是踏入围城再续,或使之更紧密牢靠,共行之人当然不作二选。
安度思及,微陷旧忆片段里低头浅笑,冷清的面容眉目蕴情,少见的柔美。
物稀为贵,轶群容貌,总不乏追随和想要求取这抹甜蜜芳泽的关注者。
同桌左右两面都离了位置各自交际,安度轻转头,余光敏锐地捕到身后也没了人,正要抬眼搜寻,身旁空气倏然被一阵男士古龙香水味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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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齐修占坐空位,不请自来同她攀谈:“安小姐。”
安度侧眼,几秒才适应浓聚的人工香汀,“夏总监,别来无恙。”
他两指拨弄玻璃转盘,将马蹄糕转到安度面前,道:“看你一晚上没怎么吃,胃口不好?”
灰蓝衬衫,和煦笑脸,关怀语气,三重表象。
安度回想,他们之间交流只存在她坚持执行陈沧方案的时期,夏齐修万般不愿,她搬出秦向东才堵住他的故设关卡。
成果有目共睹,多方拥护陈沧的力量阻了《妖鬼记》冷势,现下回温,夏齐修又态度反复,对她和颜悦色——前提叠加,自然不可能有多少真心,安度把这诠释成刻意卖弄的熟稔和温儒。
她顺水推舟夹一块,轻咬一口便放入盘中,微笑道:“谢谢。”
夏齐修赏她侧颜,顿了顿,发出邀议:“安小姐,上次的方案执行我们配合良好,接公司安排,我将负责接手一款MOBA新游,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再入职,同我一起打造一个新的IP。”
安度一听则明,陈沧虽然遗留决策与规划,但不归属他个人,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夏齐修在任,执行成果全算在夏齐修名下。
项目组内部悉知个中区分,夏齐修本人竟飘然到洋洋自得地贪功据劳,坐收渔利。
她心泛冷笑,声含讥诮:“夏总监抬举,我做营销与执行或许有那么一点成绩,但也需要明智的产品负责人计划定夺才得以实现。论配合,你我不合适吧?”
夏齐修被不留情面噎了一道,隐升萌动的好感立时转成恼羞成怒。
九个月前的八卦话题耐嚼易咽,人人都有兴趣掺和,他也不例外,本早忘了味道,此刻成为回击手段。
“看来安小姐余情未了。”夏齐修表情不见好,恶意点醒:“既然只认可陈总监,又何必做出那样的事?想要补救自己的不光彩,也要看别人领不领情。”
他酸薄道:“何况陈沧成败由一个女人摆布,实力也不过尔尔。”
“夏总监不用以私事刺探针对,我就事论事,你怎么就气急败坏了呢?”
安度无波无澜,轻描淡写:“《妖鬼记》积累的底蕴来之不易,你代岗不到一年,不知珍惜维护。我见证项目历经风雨,只是见不得有人占着鸡窝不下蛋,挥霍前人努力。”
“别人建好了一座桥,夏总监仅按部就班地收过桥费即可,连这点都做不好,”安度嗤声,摇头笑道:“彼此保几分面子吧,乏货草包一类的词,不好听。”
夏齐修沉着脸,“你!”
“善妒的人评价他人实力可笑至极。”安度不给他留话口,轻松截断:“陈总监众望所归,人心所向,秦总迟早要召回。”
夏齐修张嘴,还想说什么,徐行之携妻子走近,与他们敬酒,“安总,夏总监。”
他视线停在安度身后,兴奋招呼:“陈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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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准备的照面,安度没了之前偷听的自得,倏地一僵。
她立直身体片刻,才慢慢起身,略有忙乱地寻到一个小酒杯拿起,将骤快的呼吸放轻缓,脚尖转开得不完全,仅留侧背。
清冽的气息擦身而过,安度垂眼,只看到他摆动的衣尾。
徐行之一圈下来醉意上脸,光看安度和陈沧并立,撇嘴装哭,话无遮拦:“陈妈,安总,我好想你们啊!”
夏齐修见状呵笑一声,施然举杯,“看来今天不仅是小徐新婚大喜的日子,还是《妖鬼记》原班人马重聚的日子,陈总监,恭喜。”
徐行之哪还能分辨夏齐修客套下的暗讽,不顾哪壶不开提哪壶,点头附道:“陈妈和安总,所向披靡!”
杨蔓妮轻扯徐行之衣服,低声提示:“喝多了吗你,别说了!”
安度抿唇,大方一笑,正向面对陈沧,虚虚抬手,将手中白酒一饮而空。
她眼底水亮,如月色流淌,清甜道:“欢迎回来。”
四个字耗她修为,安度藏下万千无从说起的话语,像从前上美术课分析结构那样认真,凝扫陈沧的脸。
她太久没有这样近地看过他,陈沧面颊消瘦了些,颌线更清晰,眉棱鼻梁挺拔俊秀,未有改变,帅气甚昔。
陈沧微收下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秒,毫无流连,只回敬夏齐修:“夏总监代我负责《妖鬼记》事宜,辛苦。”
“哪里哪里,陈总监本来要升至ProduзЩ·ΡO①8丶COM ……”夏齐修故意停顿,“憾事。”
许谙从陈沧身后探出,挂着属于初生牛犊的讨好笑容,等陈沧指示。
她眸光澈净单纯,看向陈沧的眼神几可用“惟命是从”形容。
夏齐修笑:“是我多虑,陈总监事业与感情皆‘枯木逢春’,值得一谈,值得一学。”
“吃一堑长一智,有劳关心。”陈沧轻抬眉毛,淡漠牵唇,“想必夏总监接任时期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海涵。”
他避重就轻地拉出夏齐修工作不得力的事实,又撇清与下属的关系,夏齐修语塞,鼻间低哼一声。
陈沧退后一步,让许谙上前,对她一一介绍在座同事,唯独跳过安度。
他偏身对许谙嘱咐:“你的特长是多语种,尽快熟悉国内同事和企业文化。”
许谙点头鞠躬,面向安度时,犹疑地仰头轻声求助:“Boss,这位是……”
陈沧不答,温和地笑说:“我亲自把你培养出来,希望你能胜任海外市场的岗位。”
安度离他们距离最近,隐意幽微的一句话,只三人听到,进可暧昧,退也清白,全看听者如何解读。
许谙果然遵从地说好,没再纠结安度身份,对她无声笑了笑。
安度比许谙高一些,角度优势,因着探求心理观察细微,没忽略许谙变红的耳朵尖,虽然很不明显。
杨蔓妮起话圆场,“小许,这是安总监安度,我们以前营销部的老大。”
安度乜陈沧一眼,定神对许谙道:“你好,我是你boss的前……同事。我离职很久了,很高兴认识你。”
她挽高袖口,凝看手表指针片刻,辨出时间,对众人笑说:“时间不早,你们谁要我送回去吗?”
大家纷纷表示不用麻烦,安度又对徐行之说了些祝福的话,低头整包。
陈沧折架手肘,动作习常,大约也想看时间,手腕却空空,他微顿,放下。
许谙细心,关心地问:“Boss,你手表不见了?入场时还在,是不是落在哪了?我到我们座位那帮你找找?”
长发遮脸不闭耳,安度几不可察地弯唇。
陈沧没什么表情,“不见就不见了,无关紧要,再买一只就是。”
许谙闻言一愣,“啊?这个表不是……”
她想起他们之前在南非遭遇抢劫钱财事件,陈沧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手表,和几个高大的黑人搏斗,后来他终日戴着,可见其重要性,现在说辞反复,她有些转不过弯。
陈沧大步离席,令许谙跟上,“行了,我们也早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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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陈沧情绪从不外露,深不可猜,也少有现下周身显著沉冷的时刻,许谙不解,壮胆问道:“Boss,你心情是不是很差?”
陈沧静默,不发一词。许谙挠挠头,笑嘻嘻地胡乱找话:“额……Boss,我入职还需要注意什么吗?哪里不到位让你丢脸就不好了。”
陈沧皱眉睨她,许谙小女孩心性,心直口快活跃氛围:“话说,安总监好漂亮啊,刚才我都有点不敢搭话。可惜她离职了,要是可以天天对着大美人,工作也开心!”
她两步一回头,欣赏安度窈窕背影,再叹:“真好看。”
陈沧不堪其扰,“……我有眼睛,你不用一直强调。”
“许谙,在外面可以让你自由地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人。国内不同,人际交往技巧是必修课。”
他停下步伐,冷冷道:“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保持安静。”
许谙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闭起嘴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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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尾声,来宾排队与新人合影,安度和陈沧被分到一组,在台下等待。
两级木台阶,安度抬腿时鞋尖勾到凸起的金属边,身子前倾,将倒不倒。
自身稍作平衡便可防止洋相发生,安度瞥见地上那个贴着她的影子,嗅觉灵敏得能闻到若有似无的熟悉皂香,瞬息改了主意,手向旁划拨,轻呼一声。
影子明明伸了手,接住她的却是另一个人,夏齐修自旁侧轻扶安度腰肢,笑容含义不清,“安小姐,小心。”
“谢了。”安度挣了挣,夏齐修没有收手的意思,她低斥:“夏总监,放手。”
陈沧脸偏了个角度,不看她方向,无关痛痒的模样。
“我在帮你测试。”夏齐修放开,轻笑道:“安小姐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安度环臂抱胸,“夏总监,不该管的事不要管。既然你消息灵通,该不会不知道连秦向东都要让我三分吧?”
“你真的以为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派员工?”她笑里藏刀,轻吐警告:“少吃点柠檬,陈沧复职你也别嚼舌根。再让我知道你在我们的事上做文章,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撤了。”
她感谢起“裴氏千金”的名号,当用则用。
突来的强势镇压,夏齐修气焰趋灭,安度竖眉,“做事先做人,我建议你学会尊重女性和比你优秀的同事。”
摄影师和徐行之都在催她,安度和陈沧分立两边,摆一张甜美笑脸。
闪光灯起灭,摄影师查看相机小屏,叫住正要下台的陈沧,让他站到安度左面,边对焦边说:“这样好看,像两对。”
陈沧和她手臂相碰,他目不斜视,挪开三寸。
安度不计较,头轻歪向他,比之前笑得更灿烂。
摄影师按下快门,“好嘞!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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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安度保持与他间隔三辆车的距离,许谙坐在副驾驶,两人和那天一样,同进同出。
安度没有门卡,无法乘坐电梯,她步行上楼,让鞋跟悬空,不踏出声音。
两道开门声前后响起,伴有一声猫叫,只听陈沧急道:“雪球!”
“啊,雪球!”许谙跟着呼喊。
再走半层就能看到整个画面,安度闭眼屏息片刻,提起裙摆,紧握扶手,赴死般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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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明亮安静,安度轻推一半安全门,露出一双眼睛。
许谙抱着雪球从斜对门走出,对陈沧道:“Boss,雪球窜到我家沙发底了,哄半天才出来,它好像有点焦虑。”
高悬的心落下,原来他们并不是共住一室,只是对门邻居。
许谙问陈沧:“你有没有给猫剪指甲的指甲刀?”
陈沧说有,进门去拿。
安度不藏匿身形,朝他们走去。
许谙循着高跟鞋的声音看过来,惊讶道:“安……”
雪球趴在许谙怀里,扭头发现安度,怕生地发出拖长尖细的“嗯嗯”声。
安度冲许谙笑笑,解释道:“你Boss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送过来。”
陈沧拿好指甲刀出门,蓦然和安度撞上,他略有怔忡,把东西交给许谙。
安度直视他双眼,那里还是幽深得读不出半分波动,陈沧撇开目光,只看向雪球。
一晚上相顾无言,她也微蹲,俯下身,温柔地摸摸雪球头顶,说:“雪球,我是妈……”
话音未尽,雪球轻抖,对她的气味敏感,反应很大地伸出爪子在她手背重挠一记。
“!”安度痛呼,手弹回,伤口自虎口处打横到掌侧,深凹的痕迹,鲜红渗出。
许谙放开捏着雪球肉垫的手,细语安抚,急忙对安度抱歉道:“雪球一直很亲人,是工作室的吉祥物,回来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安总监,对不起!”
“没事,”安度涩笑,水意盈眶地看着陈沧,“儿大不认娘。”
陈沧眉心紧拧,对许谙道:“你先抱雪球回你那。”
许谙看看他又看看安度,懵懂应好,转身回屋。
廊间只有他们两人,安度再兜不住眼泪,抬起手背,“我的车被贴牌了,麻烦你,送我去急诊打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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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开合,壁镜照出两个登对的人影,安度靠在角落,一手环上另一只垂下的手臂,眸底全是湿润浓雾。
陈沧叹气,递出纸巾,眼神示意她注意伤口渗血,“压着。”
轻轻两个字节,他回来后第一次同她主动说话。
安度偏头不接,陈沧表情疏凉,手收回风衣口袋,任她自由。
她的车就在路边,并不是违章停车的位置。
陈沧以反问戳穿她借口,“被贴牌了?”
声线平冷,倒含着极淡的笑谑之意,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过伤疤和心计,安度听出来了,咬唇遏住酸热。
“嗯,我被贴牌了。”她吸吸鼻子,加上主语,睁眼说瞎话。
安度拉开车门,嗓音微哽,“但是……可不可以只罚款,不扣分?”
—分隔符—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