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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汲看到了伊芙霖·琼。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或者说……曾经是。
虫毒摧残了她的身体,她闭着眼睛,躺在洁白无垢的病床上,被子下的体型细弱如骷髅。
而伸出被子的一只手臂,小臂以下已经变得焦黑,长出了像虫族外骨骼一样的甲壳。
除此之外,她的肩膀往上连同面容都还是洁白细腻的,睫毛纤长,嘴唇甚至还带着健康的红润。
这种死亡的方式太骇人,就像一朵玫瑰花越过了衰弱的过程,直接从花瓣的边缘开始枯黑。
从一个人,逐渐变成一只虫。
陆见烨长得很像她,时汲垂睫想。
他能在梦里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人的脸吗?
“老师……我害怕。”陆见烨握紧了时汲的手,“妈妈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时汲弯腰把女人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半蹲下来看着陆见烨的眼睛,轻声道:“妈妈并是不不想见你了,她只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要变成一只蝴蝶回去,回到她来时的地方。”
陆见烨大大的眼睛里掉出几颗眼泪:“他们都说我和妈妈一样,我也会变成这样吗?……我不想。”
“我看到你在外面拿着的骑士剑了。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的身体在颤抖,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子的身躯里可以承载这么多恐惧和悲伤。
他其实有预感母亲的离开就在这几天,他知道“死亡”不是一个温暖的词汇。
时汲喉结动了动,感觉堵得厉害。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无法把这一切当做一个单纯的梦了。
“不对,”他轻轻说,“我是来救你的。”
那些关于死亡的问题,十年前的陆见烨会不会也问过?
但是那时候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他只能一个人看着琼将军渐渐死去,在那个年纪就惊惧于自己也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时汲说:“你不会变成妈妈那样,会好好地留在这里,至少要两百年、三百年,变成老头子之后才可以去见妈妈。她很想你,但是这里还有喜欢你的人,她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去找她。”
陆见烨用一只手擦掉眼泪,低声说:“你骗我,我也被诅咒了。没有人喜欢我。”
时汲说:“会有人愿意为你除去诅咒的。”
“那个人是你吗?”陆见烨偷偷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他话的真伪。
“嗯。”时汲用力点头。
他擦掉了陆见烨的眼泪,“长大之后,你会遇到我,会遇到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所有的国民都会喜欢你。”
小小的少年抽噎了一声,然后哭声越来越大、再也控制不住。时汲把他抱进怀里,看到病床上的女人身上开始飘散出光点。
“妈、妈妈……”
陆见烨似乎是感觉到了,紧紧攥住时汲的衣服,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时汲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怕。”
伊芙霖·琼被光托了起来,金色的长卷发像在水波里飘扬。她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海洋一般的湛蓝眼眸。
她终于全身都暴露在了时汲面前,那具身躯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黑色的甲壳在光海里泛着蓝紫色的光,有一种邪恶的圣洁。
“唰啦”一声,一对翅膀从她的脊背上挣脱出来。它们蜷缩着、湿漉漉的,一点点干燥起来,最后变成了展开的巨大宝蓝色蝶翼。
那蓝色瑰丽得刺目,微微闪动着。伊芙霖伸出手,想碰一碰陆见烨,但最后还是收回了。她微笑了一下,口型说着什么。
“请照顾好他。”
时汲点点头,女人的微笑就更深了。下一秒,她的脸庞瞬间被甲壳覆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巨型的蝴蝶,挥动双翼向穹顶飞去。
“妈妈!!”
陆见烨撕心裂肺地喊出来,伸手去够伊芙霖的衣角,却只抓到了一把翠蓝的碎鳞粉。
哗啦啦,穹顶被蝴蝶撞碎了,蓝、紫的玻璃碎了一地,蝴蝶消失在风雪中。
随即,整座城堡也都颤抖起来,悬崖崩塌陷落,脚下的地板龟裂开来,缝隙里涌出了白光。
时汲头脑中一阵刺痛,他闷哼一声,只来得及抱住陆见烨,两个人一同往下坠去!
一段信息和模糊的对话被灌进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中了虫毒,而陆见烨从战场上救下了他。他陷入了昏迷,差一点就要变成植物人。
而他之所以会做这个梦,也是因为陆见烨在尝试救他。
白雪、松林、城堡,全部粉碎消融,周围成了虚无的光海,他和陆见烨在无尽之中坠落。
正这样想着,怀中的小男孩似乎有了变化,时汲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十七岁的陆见烨。
还挺逼真——时汲愣了一下,这个十七岁的陆见烨一身国王的服冕。
紧接着,就他被陆见烨反抱住,一把拢进了披风里。
“陆见烨?……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像冬天暖呼呼毛茸茸的大猫,时汲被他捂得慢慢暖和起来,小心地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还好……”陆见烨抱紧他,下巴埋进他的肩窝,语调有细微的颤抖,“还好你没有事。”
他用力到时汲都有点痛了,时汲笑了:“我当然不会有事,不然我家小朋友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