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从裴原眼中流了下来,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哭,或许是太过□□的命运,压迫了他的泪腺。
他摇着头,胡乱地说:“不,不是的……”
然而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相间远跟着他上到了躺椅里,跪坐在他面前。他维持着那种冷酷又自我厌恶的笑容,用伤害自己也伤害裴原的眼神盯着他:“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抛下我们,你要离开这里。”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太过伤人,他无法回答。
相间远又笑了:“你知道你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对吧?”
裴原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但潜意识中,他清楚自己知道。
他只是不愿去想。
他不能背叛他的妹妹,他必须选择他的妹妹,他不能一错再错。
相间远的银瞳紧盯着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伪装:“让我告诉你,你走之后,我的弟弟马上会失去控制,他会杀掉这里所有的人,然后他自己也会死,在他死之前,我或许就已经先死了。当然,我的弟弟没有我这么弱,他会掀起一场战争,拉几个垫背的一起死。哦,还有我的管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或许他撑不过今晚,因为他连那个该死的蛋糕都忘了端给我,他没有意志再来面对我,他已经爱我爱到快死了!”
眼前的人仿佛快要破碎开来,但他却不允许自己就此崩溃,他苦苦将他的悲哀、绝望隐藏在冰冷而华美的外表之下,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维持他的自尊,禁止任何人刺探那下面的伤痛。
他就是这样,用扼杀自己的方式,努力支撑着自己,就像那些流落荒岛的人类,吃掉自己的双脚来换取存活,一截一截,直到再无法支撑。
他的双脚已经没有了。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离开我们?”相间远低声地问着。
裴原无法回答,只有眼中不停地滑下泪水。
“你要让我们死在这里?”
相间远问着,声音轻柔又充满遗憾,然而却没有一丝指责,好像就算裴原真的放弃了他们,他也不会有怨言。
只是,现实如此让人遗憾。
我们本可以做得更好。
他的眼神似乎在这么说。
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
只要你想。
只要你愿意。
那双银色的眼望着他,充满煽动性的感伤。
裴原僵在椅子上,在那双银色眼睛的注视下,他连手指都不能动弹。
这是一个思维陷阱。
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陷阱,这个人在用他和其他人的性命来要挟他,他知道这会让他心怀愧疚。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选择了这个策略,他知道这会成功。
然而,那双悲哀的银瞳望着他,仿佛在对他说:告诉我,你会留下来,你会继续这个游戏,你会拯救我们所有人。
不可能的,他做不到,他不能……不能再辜负……
“裴原,看着我。”
相间远用更温和的声音说。
“只要一周,一周就行,过了这一周,你的妹妹会复活,你可以带着她随意离开,我再也不会阻止你。”
这是一个错误。
裴原很清楚,这是错误,他又一次让他的妹妹失望,他也又一次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准则,没有人是救世主,就算有,也不会是他。
然而,他无法拒绝。
他无法拒绝这个人,这个拥有完美基因的亚当,他的银瞳不是缺陷,因为那双眼,没有人能从中逃开。
他变得盲目,像是那些听着塞壬的歌声而扑入大海的船员,他的理智缴械投降了。
“只有一周。”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那个声音机械得连他都不肯相信,然而,相间远微微笑了起来,他又一次胜利了,但谁也无法真的讨厌他的胜利,他是亚当,他的诱惑能让人□□。
他重复了裴原的话:“只有一周。”
那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困惑不安的孩子。
然后,他终于从裴原身上下来,他又变回了平日里的相间远,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衫,从容地穿回了身上。
裴原这才从高压的状态中透过气,视线却忍不住盯着相间远。有一件事,他之前完全没有发现,但就在刚才,他知道了。
他从相间远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不是像奥丁那种强烈的侵略性,也不是时亦尘身上的沉郁,但他们是同一类人。
强大,残忍。
他清楚所有人的弱点,而且,他会残酷地利用这些弱点,无论是对其他人,还是对自己。
如果有必要,他会毫不留情地出卖自己,贩卖他的身体,他的痛苦,他会让伤口曝光在太阳之下,把它弄出血,再撒上盐。然后,他会微笑着展示它们。
这让裴原觉得恐怖,却无法拒绝。
他浑浑噩噩地从椅子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又一次答应了相间远。
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妹妹。
他选择了那个人。
选择了时亦尘。
不只是因为他受了相间远的诱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要这么做。
他想要再见到那个人,那个在雪原中温柔拥抱他,亲吻他的人,给他欢愉的人。那个不在这里的人。
他想要分清楚他们到底谁,他们的过去又是如何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