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进去,隔着一扇窗和程煜隔空相望。
他神色麻木的看向我,片刻之后又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开。
他不再看我了。
我着急的追过去,我把门打开他也不看我,他听护工说话,我叫他的名字,我说程煜,你睡醒了啊。
他像是看不见我一样,等护工走了,他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就站在他面前,时隔六年,我又站在他面前。
六年未见,我长大了,他还没变。
我的男孩子啊,他回来了。
我又哭又笑,伸手想要碰碰他,他却撇过头,不着痕迹的躲开。
我的手停在空中,迟迟不敢落下。
我说我是陆和,你还记得我吗?
他看我,一双眼平静死寂,仿佛一潭死水,他不说话,用陌生的神情看着我。
我特别害怕,我害怕被他遗忘,我着急的说话,说我们两个的过去,说十七岁时美好的故事。
他却对我说:“都过去了。”
没过去啊,我一直记得,我不敢忘记啊,我最好的时光都是程煜给我的,他沉睡不醒,我怎么敢忘。
我要说话,他却突然爆发,像是突然炸裂的气球,没有征兆又毫不讲理,他抓过床头的水杯砸在墙上,砰的一声,有什么碎了。
他歇斯底里的对我喊:“都过去了!”
他青筋暴起、面色狰狞,愤怒的瞪着我,他喊到声音嘶哑,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他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一次一次,一遍一遍。
他摔了所有能够到的东西,有一些砸在墙上,还有一些砸我身上。
几个护士跑进来摁住他,一针镇定剂打进去,我的男孩他又睡下了。
剩我一人站在原地,茫然失措的看着他。
他吓坏我了,他叫我滚,叫我离他远一点,他说他不想看见我,他说他恨我…
他恨我…
秦均一语成谶,他早就说过,程煜啊,恨透了我。
我害他至此,六年的时光啊,皆成虚度,大好的前程也毁于一旦,程家二老一夜白头,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我喉咙干涩,眼眶发胀,我跟着护士一起离开,询问程煜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原来已经醒很久了,在我开发布会宣布退出娱乐圈的那天,程煜就已经醒来了。
他看着我承认我肮脏的罪行,看我被人围堵逼问,看着万人唾骂于我,看我烂在水池,沉入谷底。
那日众目睽睽,我奔向秦均而去,他在这里悄无声息,睁开一双静谧的眼。
我朱楼坍塌,遭人践踏,一切的一切,他看在眼里,全都知道。
那么他也一定知道秦均,知道我卑劣的过往。
护士宽慰于我,她说程煜接受不了现实,他躺了六年肌肉萎缩,根本无法下床行走,初一醒来时只有眼睛可以动。
他醒来这么久,只照过一次镜子,后来又愤怒的打碎了它。
他曾是翩翩少年,如今却恐怖干枯,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她说性情大变是正常,换谁都接受不了,他的双腿只有手腕一样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怪异狰狞。
“看开点吧,恢复期很漫长的,病人煎熬,家里人更煎熬,六年都挺过来了,未来的日子也能挺过来的。”
她临走之前拍我的肩膀,叫我和程煜都要坚强。
他睡着了,我趴在窗前看他的模样,他不在是记忆里的模样了,却永远都是我心里的男孩子。
他给过我那么好的一段时光,我的人生总是大雪皑皑,狂风呼啸,唯一拥有过的春风拂面,是他带来的。
我不敢进去怕吵醒了他,他睡了很久,我也等了很久。
他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恨我,他打翻了我手中的碗,说后悔救了我。
他叫我去死,别再来害他了。
粥撒在床上,顺着我的指缝流淌,我不敢再刺激他了,他发了疯一样的喊,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垂死挣扎。
我们都狼狈,他大声辱骂我,叫我少来他这里假惺惺,早知道我人尽可夫,利欲熏心,当时就不会救我。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陆和,你是个扫把星!”
他这样的说,粥撒在床上,他又扯着被子谁也不让碰一下。
护士说过,他的小腿只有手腕那样细,他大概是不想被人看见的。
他努力捍卫自己尊严,歇斯底里的把所有人都撵走。
我躲在走廊里偷偷的哭,护士说程煜现在的情况不能在受刺激了,她叫我这段时间最好都不要过来。
可我害怕,我怕程煜再也不会属于我了,他把我推的好远好远,或许再见面时,他就会不认识我了。
别说我自私,程煜是能救我命的药。
我乱七八糟的想了好多,这真是漫长梦幻的一天,只在梦里存在过得场景真的出现,男孩子睁开眼,轻声叫我的名字。
现实又总是残酷,它和童话故事大相庭径,对比起来每一处都不一样,程煜叫我的名字,下一秒说他恨透了我。
他叫我滚,说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我。
东西砸在我的身上,我看着他,像是再看一场梦,但一切都是真的,程煜啊,不再爱我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不爱了。
程煜回来了,我却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很多东西,我满脑子都是他说恨我时的模样。
那让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醒来是真的,恨我也是真的。
我长声的叹,看今夜不圆的月亮,一声又一声的叹…
一切都像是梦,程煜、秦均、由远及近的车、声嘶力竭的喊、我吃不饱饭、又日进斗金的賺,这六年都像一场梦,我醒过来还是那个才被李美萍撵出去的小女孩。
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不再是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姑娘了,磕磕绊绊的,我也长大了。
不怪程煜恨我,六年的时间,一切都在变,平地起高楼,万人点灯火,只有程煜被留在原地了。
我很少去看程煜了,大多都在睡觉的时候偷偷的过去看一眼,护工说他性情暴躁,面对康复训练一点也不配合。
他砸了无数个杯子,谩骂一天接一天,不曾停过。
程家二老也不希望我来,他们支支吾吾,到最后也只是告诉我:“程煜不喜欢你。”
是啊,我知道了。
他看过关于我的所有的新闻,好的坏的,都被他知道了。
他吵着要出院,愤恨的问我:“我一天的医药费,需要你陪人家睡几次?”
我僵在原地,难堪的别过眼,不敢再看他了。
他生气的冲我发火,他说:“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
“我宁可死!”
“我宁可死!!!”
他气急败坏,每一句话都恶毒。
他叫我把钱还给人家,也说不要我的脏钱。
他说我自欺欺人,感动自己,能醒过来,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让我掐死他,不然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我!
我落荒而逃,很长的时间都不敢再去医院了。
我做了许多噩梦,每个人我都梦到过,秦均时常掐着我的脖子,叫我陆小姐,廉价的陆小姐。
程煜总是陌生的,他声嘶力竭,狠狠的咳出一口鲜血,他的模样逐渐融化脱落,怨毒的问我为何救他。
我在夜里惊醒,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
我必须承认我这个人卑劣自私,程煜不再爱我这件事,让我有点的难过。
我的一切牺牲都变得荒唐可笑,努力也随之付之东流,我希望他如旧爱我,谢谢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付出那么多。
但他没有。
他说永远都恨我。
这太叫人难过…
秦均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他踩着月色过来,敲响门时恰逢我才在梦里醒来。
我筋疲力尽,没有心思应付秦均,打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说:“秦均,程煜醒了。”
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告别吧。
我知道秦均不会依我,他这种人独断专行,怎么会被我呼来喝去呢。
他脸上的笑瞬间就变得讽刺起来,他推我一下,我让开一条缝,正好够他走进屋里。
他问我:“所以呢?”
“我们两个就不在见面了吧。”我想对得起程煜。
“你说的话有用?”
可没有用也还是要说啊,我想跟程煜有很好的过去,秦均是跟刺,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折磨我。
我摇头,屋子里没开灯,月色恰好,正够我看清秦均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点一支烟,一言不发的模样叫我忐忑不安。
他说我天真可笑,脏成这副模样还盼望着还会有人爱我。
他侧过头,对我说:“你啊,愚蠢至极。”
“我凭什么不配?”我怒不可遏,腾的一下站起来问他。
秦均突然扯过我的衣服,我站不稳,被他粗鲁的拖到眼前。
他用夹着烟的手轻拍我的脸庞,说你不配你就不配。
我绝望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身边来去的女孩那么多,为何偏偏不放过我。
我和秦均早就该一拍两散,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坚持到现在还没散。
程煜醒了,一切都该尘埃落定,是爱是恨都要有个结果,开启新的或者是旧的生活。
秦均的话叫我崩溃,我哭着求他放过我,他却跷着腿,笑着对我讲:“你哭起来的样子比那个小废物好看一点。”
我愣在原地,如坠深渊。
他们两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