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北默然片刻,“……公子,我突然好恨。”
“……”
“恨自己无能,帮不上木姐姐。”
连天瀛依然不动如初,“……我又何尝不是。”
父亲把他从小避世匿养,他一点都不怨恨父亲,谁让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心脉生来有异,两条经脉几乎完全闭塞,体内始终无法运转灵力呢。
像他这样天生不能修行的人,就应该于纷乱中选择避世而居,才能保全自身。
我好恨,恨自己无能,帮不上你。
类似于这样的感慨,曾经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多少人的心里。
“公子,我可以自己走。”
姜北的脚伤早就已经痊愈,这样的话她每次爬到他的背上之前,她都差不多得说一次,可连天瀛没有一次同意过。
姜北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是,掌心焰消耗你的灵力,我就理所当然付出我的体力,这似乎是一种公平交易,而与一切情分无关。
连天瀛保持姿势不动。
姜北无奈,再次爬上了他的背。
他站了起来,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得从容不迫,沉稳有力。姜北心乱如麻,似乎对身下这具诱人的身体早已失去原本的激动和兴趣,如今占满内心的,只有她的木姐姐。
梵骨白山崩塌,究竟何人所为?目的是什么?木姐姐有没有逃出来?灭绝人性的沙神死了没有?大仙呢?
过去这么久,妖神大战早已尘埃落定了吧?不知谁胜谁负?长佑有没有卷入战争?木姐姐在乎的亲人好友是否无恙?百家仙族是否会伸出援手?华越邈呢,希望不要被殃及才好……
姜北心里叹了口气,她也觉得自己自私卑微没有大局观念—恨不得旁族身先士卒以身犯险,只盼望己人安度乱世,于一方土地静好。
但怎么可能。
连天瀛这一口气走出去很久,久到洞中微妙的震动停止很久,他也不肯停下来。姜北感觉得出,他体内有股说不出来的戾气,虽然他在竭力压制,但这种戾气依然丝丝外泄出来,不是杀气,胜却杀气。
“公子……”
“别说话!”
姜北陡然一个激灵。
她突然明白这种戾气所为何物了。
是毁灭。
毁灭所有。
姜北甚至怀疑,连天瀛把她背在身后是为了看不见她,不听她说话是为了尽量忽视她—只因为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而毁灭她。
而不停的走路,却更像是一种消耗,消耗这种戾气。
姜北不说话了。
她不自觉就想起了关于连天瀛或贝瀛的那些传奇……闯出太贞幻境玄坤阵的速度第一人……只身屠灭恶灵山万只妖灵。
没了。
只两次而已。
但是不是同样可以说明,他的实力本就不弱,只是在为了某种原因刻意隐瞒?
同样是魅,沙神强大成那样,虽说人家的前身本就不弱吧,但公子也不至于弱成这样?
这些话,姜北此时可不敢问。
连天瀛停下来时,来到的是一处足有十几条叉路的大路口。
“好多啊。”
姜北由衷的说,站在地上,不停的敲打着麻木僵硬的双腿。不需她问,他也会向之前那样,擅作主张很快选一条路走。
姜北等在那里,等到双腿渐渐恢复知觉,又渐渐站到麻木,他依然在选。
“公子?”姜北忍不住道,“我们……”
“你等在这儿。”连天瀛毫无情绪的说。
姜北自然不肯:“不,我要和公子在一起。”她已经和木姐姐失去联系,不能再和公子分开了。
“等在这儿。”他低低重复一遍,根本不容她抗拒。
姜北不敢说话了。
她又一次感觉到了公子体内的那股强大到逆天的毁灭戾气。
连天瀛朝着自己精挑细选的一条路,决绝的走了进去。
姜北的心一下子就完全空白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木姐姐和连天公子了。
似乎很久,似乎只是霎那,连天瀛缓缓倒退着,缓缓走了出来。
姜北的心顿时满了大半:“公……”
姜北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条路的黑暗中,凛冽的寒光一闪,却是一点极危险的剑尖,紧紧逼迫在连天瀛的颈项间。
有个极森冷,极阴郁的女音道:“跳支舞给我看。”
连天瀛还在缓缓倒退,宝剑紧跟,那个声音的主人也紧跟,然后她整个人走出了那片黑暗,完全曝露在了姜北的视野里。
舟黎。
可姜北并不认识她:“你,你是谁?”
舟黎阴毒的目光倏然看了过来:“……你又是谁?”
姜北:“你把公子放了!”
“公子?”舟黎忽然笑了起来,道,“我若记得没错,”舟黎看向连天瀛,满目讥讽,“你是我长姐的一名奴夫吧?嗯?舟奴夫。”
仿若霹雳上身,姜北顿时僵在了原地,“……舟……奴夫?你是舟黎!”
“没错。”舟黎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连天瀛笑,淫意尽显,“舟奴夫,我可以不计前嫌,你想不想跟我混?”
“休想!”姜北脱口吼出。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隔空甩在了姜北的脸上:“要你多嘴。美人你说,你想不想?”
姜北已经挥剑砍了过来。
“好处?”连天瀛突然轻轻开了口。
舟黎抬手,轻描淡写击退了姜北的袭击,“我知道你不惜命。我可以饶她不死。”
“不需要!”姜北不要命的再次挥剑攻来。
“我还有一个条件。”
连天瀛直接无视姜北的飞蛾扑火,他早已看出舟黎已今非昔比,即便今日木繁树在场,想胜她也要费一番周折。
“说。”又轻松一招击退姜北。
“遣散其余奴夫。”
舟黎蹙眉,忽而又笑:“美人,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想吃独食吗?不过我答应你。谁让我这么爱你。”
“公子不要!……”
姜北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掌心焰灭了。
洞中一片漆黑……
等姜北醒来,她已身处另一方陌生空间。阴冷潮湿,森然可怖,依然不见日月天空,四面方方正正的黑墙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她宽敞又狭隘的束缚其中。
照明的是一颗壁上东珠,东西是好东西,光线却有点惨淡。
她躺在一块很大、很硬、很贵重、很冰冷的棺材板上。
“你醒了?”
听到熟悉又好听的男音,姜北忽然坐了起来:“公子,这里是……”
“坟墓。”
连天瀛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这是家。”
不过,比起许多日不眠不休的行走,能停下来睡一觉的地方,的确也可以称之为“家”了。
可一层米粒大的鸡皮疙瘩仍然噌噌噌地在姜北的浑身炸了起来,“……我们……我们怎么在这儿?”
身下可是棺材板啊!
连天瀛仿佛没听到她的问话,只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来:“把药喝了。”
姜北麻木的接过药碗,想也不想就一饮而尽了,此时,她甚至已品尝不出她向来难以忍受的汤药的苦味了。
然而,这药哪儿来的?
关键是,有没有毒?
姜北后知后觉,豁然抬头看着连天瀛。
连天瀛将药碗接回,放在大棺的一角,“放心,没毒。我当着她的面尝的。”
“你怎么可以为我试药?”姜北脱口而出。
连天瀛答得坦诚:“这样她就不会在药里做手脚。”
姜北:“……”
是啊,那个恶女人怎舍得让公子去死?
所以说,只要心中有色,再不可救药的女人,都难以生出伤害公子之心。
姜北低下了头,声若蚊蝇道:“那公子你……你不会……做对不起木姐姐的事吧?”
“你说呢?”
姜北:“……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公子心中有无所系。若有,会不会是木姐姐?若没有,那么,他那颗心就是死的了。
死的。
难怪他说这里是“坟墓”。
“我去给你要吃的。”
“公子!”姜北叫住他,慌张又虚弱地爬下棺材板,拉住他崭新洁净的浅蓝色袖口,“你拿什么去要?”
连天瀛嘴角轻牵,指着自己的脸,“这个,不行吗?”
姜北果断的连连摇头。
“好吧。”连天瀛道,“那我去和他们打一架,抢回来?”
姜北抓他的袖口更紧了,头摇得简直能立刻上天—去打架,万一把公子这么漂亮的脸蛋打坏了怎么办?
“那你说,拿什么去要?”
“我饿着!”
姜北突然仰起了头,这么近的距离,盯着这么漂亮的脸,她苍白无血色的脸竟然也能泛出红晕。
连天瀛侧头避开她的目光,痕迹十分明显—他不喜欢别人这么看着他。
姜北的脸更红了些,触电一般放开了他的袖口,重新低下了头,诺诺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不饿。嗯,公子,我一点都不饿。”
连天瀛沉默一会儿,似乎在努力平复什么,“……你介不介意吃尸体?”
“嗯?”
连天瀛用下巴点了点那口大棺,“新鲜尸体,味道似乎不错。”
姜北:“……”
我我,我刚才还躺在新鲜尸体的上面……我我,我刚才还坐在新鲜尸体上面喝药……我我,呕……
“别吐。”
是啊,药也很金贵呢,不能吐。
姜北努力把溢在嗓子眼的苦药汁咽穿肠毒药一般咽了下去,然而下一刻还是……呕……
吐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