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笑了一声,“你说你和贝瀛……”
“不,”木繁树道,“我和姜南。”
“开玩笑,你怎么可能委身于……”流离笑不出来了,“繁树,你是说……”
“嗯。”
流离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我说呢,我说你为何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敢情你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呀,陛下那只糊涂虫,还当以为把你逼上梁山成倭寇了,却不晓得是将你推入了安乐窝,三顾茅庐都不一定请得动你呢。”
木繁树却高兴不起来,“可是我和他之间,真有问题。”
“什么问题?”
木繁树微微垂了眼睛,“就我方才问你的那个问题。”
流离抱着坛子想了会儿,“啊,你是说,他一吻你你就……”
“浑身无力,窒息,非常难受。”木繁树索性把话说完整,“无法不抗拒。”
流离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的确奇怪。”
“那,这像不像‘幽’的症状?”
流离被她气笑:“你被人称作半个药君,你问我?真应了那句话,有病乱投医了。”
“看来我得回药君府一趟了。”木繁树喝干坛里的最后一口酒,站起来要走,流离却指着刚浅了一色的东方笑对她道:“这个时辰老药君恐怕还没醒吧,你不恐惧他的起床气狮吼功啊?”
木繁树停了停,“不许告诉别人。”
流离心知肚明她指的什么,握拳捶了捶左胸口,道:“烂在这儿,谁也不说。”
木繁树笑了一声,看一眼桌前醉酒不醒的天枢,然后行云流水地走了。
流离的眼睛忽然一亮,他终于明白,木繁树来时走在桥廊上为什么看起来奇怪了她腰带末端打的那个蝴蝶结,少了一只翅膀。
木繁树先回了新房。
然而房间是空的,桌上连张纸条都没留。
他还是生气了。
“表哥!”姜岸从外面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一眼看见站在房中的木繁树,却是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了不起的女人似乎已经成了自己的表嫂?
“繁、繁树。”
他努力了很久,终究还是改不了口。
“发生什么事了?”木繁树问。
姜岸挠头干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就是,咱王城里来了个绝色美人,大家伙都围着看稀奇,结果……结果表妹就被人打了。”
“表妹?姜北?”
“是啊是啊,”姜岸的脸色终于自然了些,“没想到你还记得她,哈哈,这小丫头从小就老实,比他亲哥哥也强不了多少,她每次受气都是我替她打回去,可这次我不敢了,对方来头太大,且不止一两个,我怕表哥回头找我麻烦。”
木繁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也不知姜南在哪儿?”
姜岸似哭似笑:“他昨晚和你洞房,我怎么会知道。”
木繁树垂了眼睛,“他走了。”
姜岸一怔:“你是说,我表哥他……他失踪了?”
木繁树料定,贝瀛这一走,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来了,真正的姜南又不知在哪儿,她昨晚没来得及问贝瀛,今日也不能直接问姜岸,于是点了点头,道:“传出消息—姜仙主身体抱恙,所有来访者,一律由你接待。”
“哦,好。”
姜岸有点茫然,表哥那样胆小怕事的人物,平常宫门都很少迈出,与木神大婚第二日他敢离宫出走?
他道:“那,那表妹……”
不用姜岸指名道姓,木繁树也大概猜得出那些“来头不小”的人物是哪些,于是道:“带路。”
木神大婚,虽是临时起意轰走新娘、逼迫新郎草草了事吧,但人家的身份地位便在那儿摆着,贺,于情于理都是必须的,百家仙族各方属邦即便消息不“灵通”,当日赶不上喜宴,第二日也应该早之又早的前来恭贺。然而人人皆知,此亲事并非木神本人欢喜,她不过是顺着天帝胡闹,不想落个“逆卿抗旨”的名声才无可奈何答应下来。
所以于各族而言,一面是天帝赐婚的面子,你不来贺,那就是间接替木神鸣不平了,会开罪昏君,引来无妄之灾。一面是木神的心意,她不欢喜这门亲事,你是来贺,还是幸灾乐祸来送晦气的?
思来想去,权衡利弊,除了与木灵神族颇有渊源的几家仙族,几位仙主亲自来访,其他仙族则不约而同择了个折中的笨法子,仙主不露面,遣个在族中地位不低的人带着一份不轻的礼早早来贺,两厢不得罪,只能如此。
但凡事有例外。
东荒弱鱼族,此族几千年来与木灵神族都没什么特殊交际。十几年前,因为族中出现了一位极其貌美的女子,引得王侯将相以及各家公子纷纷争抢之,闹到最后,高高低低的人物互相斗殴厮杀,竟导致一个不留,弱鱼王族可谓真真正正灭了门户,老仙主气血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好在老仙主有女一名。
此女名唤冬琅,相貌、智慧皆平庸无奇,难堪仙主大任,多年管理之下,弱鱼族更弱,人心涣散,民怨四起,早已是苟延残喘之势,她不得人心,光杆主子一个,无心腹可驱,无贤士可用,不得已今日亲自前来。
走在长佑王城的主街上,这里民风淳朴,安和享乐,使她不由得怀念起从前的弱鱼父亲,兄弟,叔伯,堂兄弟,许许多多的亲人、朋友,以及,她的未婚夫。
都在那个祸害出现之后,魔怔一样,彼此算计,争夺,打架,杀人……一个两个,全部,最终离她而去。
她恨那个祸害。
恨那个美人。
可事发之后,那个美人却世间蒸发了一般,一丝踪迹也无。
砰。
她的肩头被人撞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重,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个人与她同样的漫不经心,同样的触景生情而产生的情绪低落。
同是天涯可怜人。
她心中这么想着,轻飘飘回头一扫,也便是这一扫,她止了脚步。
美人。
虽然那是个男人,虽然他头戴黑纱斗笠,只是一道背影,然而,她就是可以肯定,他是一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她恨美人,恨世间所有美人。
她喜欢虐美人。
“站住。”她道。
那头戴斗笠的男子却浑然不觉喊的是自己,依然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很慢。
“站住!”她索性几步追了上去,拦住他,“你撞疼我了,连句道歉也没有吗?”
纯粹是无理取闹了。
黑纱后无波无澜,声音也有些渗人的死寂:“……你说谁。”
冬琅头一抬,十分蛮横:“还能是谁?你啊!”
男人:“……哦。”
“哦什么哦。”冬琅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更来气,“跟我道歉!”
男人:“抱歉。”
冬琅:“是道歉,不是抱歉。道歉你懂吗?要有诚意,要说‘对不起,我错了’,要磕头赔罪。”
男人:“……磕头?呵。”
“你呵什么?”不知怎的,对面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令冬琅感觉很不舒服,她退后一步,指了指两人中间的那块地面,道,“磕吧。”
男人却理也不理她,抬步便走。
两人再度擦肩时,冬琅一个趁人不备,抬手掀了他的斗笠!
“啊!”
她叫了出来。
时光仿佛一瞬静止,原本围着看稀奇的,路过的,买东西的,卖东西的,楼上楼下的,脑中都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是沸腾。
“哇,是美人哪!”
“天天天天天,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娘的,我/草!我要娶他!”
“阿岚公子,他是男人,你不要乱说!”
“男人怎么了?老子就为他断了,怎么了!”
“……”
“……”
被掀掉斗笠,被人群言语冒犯,他却依然微垂着长长的眼睫,脸上一片死寂。
是贝瀛。
今日的他,与洞房花烛时不同,与那日城门处的模样也不同,脸还是那张脸,可神情完全变了,黑衣,白面,无情,无绪,仿若白纸黑墨精心勾勒的死物一般,单调,无味,空洞,却浑然天成一种异样的美。
“抱歉。”
他说完这句,又要举步离开。
“果然是你。”冬琅心头的恨意如沉寂多年的巍巍火山,顷刻间喷薄,幻剑在手,一指贝瀛,“我找了你好久。拿命来!”
换了男装何如,即便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噗!
“阿岚公子!”
被唤作阿岚的少年,奋不顾身为贝瀛挡下了这一剑。
用身体。
血沫立刻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胸口更是一片湿漉漉的红。
贝瀛呆立原地,慌乱的人群中,他的脸上渐渐有了些情绪,是怒与不解:“你干什么?”
“干什么。”冬琅蓦地抽回宝剑,带得阿岚的身体向前一扑,喷出一滩鲜血,倒地。她残忍又痛快的笑着:“当然是杀你。”
贝瀛:“为何?”
“那你为何灭我王族!”喊出这一句,冬琅已失去理智,疯了般挥剑直刺贝瀛。
贝瀛偏身一躲,被剑刺穿右肩,顿时鲜血直流。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