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大院系,星大校长,警务处,甚至禾木雅本人,全部被他这一句话带进去了。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依然不满意院系领导给出的决定,依然记着许空在院办被气到高血压发作的仇。
这是不合理的,不应该的,他从来不会向这样的现实妥协。他眼中跃动着闪耀的光芒,亮得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他就是这样用最温和清雅的语调,最得体的姿态,表达出他最狂傲的反抗。
“哟呵,是个狠角儿,一句话得罪这么多人。”董朔夜身边的记录员小声吐槽,说不出是震惊还是赞叹,更多的居然是流露出一阵佩服,“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以后的前途了!”
靠墙边站着的韩荒也是脸色铁青,满手冷汗。
干员低声说:“这下真的完了……主席,没办法收场了。”
董朔夜没说话,他换了个姿势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台上的人。
林水程一路紧急赶过来,甚至还穿着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他很漂亮,这种漂亮不来自他精致好看的容颜,挺拔瘦削的身姿,不来自他眼尾那滴鲜活生动的红色泪痣,而是仿佛连灵魂都燃烧起来的狂热与坚定。
这样的人是没有人能够左右的,穷极董朔夜二十多年所见,林水程也是少有的有如此棱角的人。
“至刚易折,不是好兆。”董朔夜低声说。
禾木雅坐在后方,没什么表情,依然静静地端坐着。
林水程停顿了一会后,随后笑了笑,说:“然而等我自己进行研究之后,最终却发现,量子分析却恰恰是最适合这个项目的分析手段,足以证实各位领导的先见之明,也让我在迷茫之中找到了方向。具体情况,请各位老师耐心等待,我们先来看一看目前已知的所有探测结果。”
韩荒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大厅里的气氛稍稍活络了一点。
董朔夜出声打断了他:“这里可以不用了,余樊教授刚刚已经将前期鉴别工作说过一次了。抓紧时间。”
林水程视线在他那里顿了顿,依然平静淡然地说:“我明白,但是我依然要强调其中一种鉴别手段,那就是旧荷兰分部提供的笔触层析算法。以前,笔触分析法的原理仅限于使用AI识别技术,分析每个画家的独有笔触,将其个人特征进行数据化。近年来,神经网络在逻辑链条上的发展,也使这种算法往上走了一个阶层——也即是分析每一笔背后的组合逻辑。”
林水程拿起记号笔,转身往白板上写写画画。
画完后,他转身,让所有人都清楚看见了,他画的是两个笑脸——最普通的那种,一个圆里三条曲线。
林水程继续说:“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过小时候涂画笑脸的经历,一张笑脸,一个闭合的圆,三条弧线,无论谁来画,无论他本人具有何种习惯,无论他从何处开始落笔,一共四笔,所以我们可以发现这是一个排列组合问题,一个笑脸所包含的笔画,永远固定了九种落笔方式。”
“而当我们将作者的习惯数字化,例如他习惯如何落笔,是先有色彩后有轮廓,或者先有轮廓再进行上色,这是神经网络和数字心理学的领域,我们可以从中推断出一幅画的逻辑。”
“等一下。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罗松继续说,“你是想利用量子计算机进行穷举所有的逻辑笔画,比对两幅画之间的作画逻辑是么?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具有层析逻辑分析的基本条件:在可观测的尺度上拥有不同的画法,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至少你能看出它们在上色、层次、色彩上的任何差异。这种方法我们已经试过了,两幅画在层次结构上具有完全一样的特性。”
罗松眼里带上了一点胜利者的笑意,然而紧跟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林水程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感谢老师的提议,这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在AI可识别的尺度上,两幅画因为具有完全一样的层次结构,所以也具有完全一样的作画逻辑,所以我将比对降低到了微观尺度,也就是——分子和原子尺度的比对。”
余樊脸色发白,那一瞬间他摇摇晃晃地甚至有些坐不住,他几次想要站起来冲出这个礼堂,但是理智和最后的面子把他压在了座椅上,无法移动半分。
林水程换了一张打印纸,投影屏上出现了黑白的扫描分子排列结构。
“这是我所取样的圆珠笔尖大小的横截面取样分子扫描结构,这是对比图。”
余樊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让这场报告进行下去了,他站起来,再次打断了林水程的报告:“那你根本没有玩出什么花样来,你和我一样进行了分子层面的比对,只不过可能哪一方的仪器出了问题,导致了你和我之间不同的结果……”
“不对,老师。”林水程说,“你说的不对。分子级的比对是不可能做出结果的,因为我反复做过了,这两幅画作的相似尺度就是纳米级别的,它们在纳米尺度上依然表现出雷同的特性。”
大厅中瞬间寂然无声。
林水程扫视台下人一眼,下边的人神态各异。
他错过了余樊的报告,不清楚这种异常情况的来源来自哪里,他只是继续说:“大家可以比对一下,我将两张分子排列图进行了重叠,重合率在98%以上,并且其中没有标志性的分子结构,可以让我们区分出十五世纪的画作和新制造出的赝品。”
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清楚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的结果和余樊教授是相反的。”杨申插了一句话,点出了这一点。“刚刚余樊教授说,他在分子结构中发现了变形的小分子蛋白质结构,识别过后认为是油画颜料中加入的蛋彩(EggTempera)分解所导致的,而这个结构是另一幅画中所没有的。不知道你或者余樊教授是否可以解释一下?”
余樊骑虎难下,一口咬定:“是这样不错,颜料成分检测时,的确是都发现了蛋彩成分,但是A中的蛋白质结构是完整稳定的新结构,另一幅画已经出现了分解现象。只有十五世纪的油画才会出现这种分解情况,我正是因此才判定B是真品。如果你所检测的和我不同,那么就是机器出了问题。”
傅雪这时候也急眼了:“我们的器材不可能出现问题!”
“是啊。”杨申在旁边慢悠悠补了一句,“从来都只听说过成像不清晰,扫描不完整的情况,就算器材出再大的问题,怎么可能无中生有呢?对于蛋彩小分子的结构,我存怀疑态度,如果可以,我希望看一看两边的分子级别扫描结果对比。”
林水程说:“明白。事实上,蛋彩结构我也发现了,但是我这边的检测结果显示,两边的蛋彩结构依然雷同,并没有出现余樊教授所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