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执政官阁下,关于长崎的事情,您有什么看法,这关系到我们两国很大的利益。”
怒依思穿戴极正式,台北这么热的天,他还带着假发,看着都能热死个人。王浩对解决有些悲观“倭人啊,恐怕商务谈判很难解决。”
从甲州三金山和石见银山正式开发,日本被世人叫做金银之国已经近两百年了。两百年来,先是明国人和葡萄牙人,然后是英吉利、葡萄牙、荷兰和台湾郑家一块,大家都在努力把各种奢侈品、洋货、生丝、板甲、瓷器之类的往日本送,所有人合起来从那里套取金银,倭国禁止金子出口后,大家就专心套银子。
琉球赶上这股风的小尾巴,这十年来随着倭国的终级锁国,只剩下荷兰和琉球两国还在坚持从他家搞银子。琉球是后起之秀,通商司还靠走私往外套金子,这些年累计也弄出来九十几万两。最近这几年,琉球从倭国获取金银的数字比荷兰大好多倍。
倭国已经开发的金银矿逐渐枯竭,甲州三金山五十年前就关掉了,石见银山从盛时的一年产银120万两到1690年代每年只能产900015000两。还在开采的最大金矿佐渡金山也已经开采了近百年,年产量只剩金不到两万两,银五到六万两,比高峰时期足足掉了三分之二。
持续的流出再加上不断减少的产能,产生越来越大的缺口。缺口上面还要再撒一大把盐,那就是日本国内商业流通需求量越来越大。
如果把丰臣秀吉1585年就任太阁算作战国结束的话,倭国已经承平了一百多年,这些年里他家国内田地开垦增加了近一倍,人口大概也接近这个比例(太阁捡地人口1100万)。不断增加的人口和经济总量,与国内日益减少的金银总量发生巨大碰撞。
这过程颇有些类似鸦片战争前的大清国,前面三百年一直靠丝、茶和瓷器从全世界往国内吸银子(当时欧洲人叫中国白银黑洞),累计吸收多少无法准确计算,大约在610亿两之间,人口也从康熙年间(1670年代)的约九千万增长到道光年间(1830年代)的近四亿。
结果人家英国人用鸦片把中国从入超搞成了出超,仅仅三十几年,中国流出五六千万两白银就造成国内货币崩溃。毕竟4亿人口的日常流通需要量实在太大了。
幕府这几十年的应对办法,一直用的是减货币纯度,金判纯度从85一步一步的减,银子也一样,这样名义上国内的流通货币数量一点没少,也没准还在增加。
可老百姓又不是傻子,实际市场交易的时候,谁也不会认为一块纯度50的金子和一块85的金子等值。这样的结果,就是市场一直在缓慢通胀,前些年幅度不算很大,但趋势从没停过。
另一世历史上,这个问题爆发点在1695年(元禄八年),那年倭国又一次降低货币纯度,他们造出了含金量51的金饼(大判,小判),13年里这种劣质金改铸了9435万两(含纯金483万琉球两);此外他们铸出人类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的,含银量只有20~21的元禄银贯(石见银山初期矿石含银超过50),这种低档银矿石累计铸造了44212万琉球两。这样的缩水货币,让倭国大米价格直接涨了三倍半。
元禄改铸,在古代金银货币体系里是一件巅峰事件(当然和21世纪的纸币贬值率不能比,那个贬值起来不如一张厕纸)。13年后倭国经济体系彻底崩溃,一切都推倒重来。
本来这件大事应该发生在后年,大可以到时候再说,但是台湾越来越大的走私和套取金子(1692年套取22万两),把这个事件提前诱发了。
六月的时候,在首席老中柳泽吉保推动下,老中会议通过元禄币改方案。
这是将军家很喜欢干的事情,在日本除了个别大名有在藩内发行铜或纸币的权利外,只有将军家有金银币的发行权,每次币改都可以在里面套利数百万两。
如同琉球每造一块龙洋都能赚几个点钱息一样,只不过将军家不喜欢细水长流,他家喜欢一步到位。
银贯变成银矿石还没完,针对年年来长崎套银子的荷兰和琉球两家恶人,人家还有更进一步的措施,那就是另一世并没有发生的‘元禄令’。
日日月月年年在长崎赚三倍到五倍的黑心外商,早就让倭人恨在心里。尤其这几年两个黑心商把货品错开卖,绝大多数产品都是单一卖方,爱买不买,实在太遭人恨了。
这两年倭国内的舆论是我国银子本来够用,都是外国人把银子套走了!这是市场封闭国家必然遇到的问题,他们有很多必须品或者奢侈品要买,但又没动力和能力去开拓有效商品把国外的金银换回来,那就必然导致长期出超。
‘元禄令’归纳起来只有三条,每年在贞亨令的贸易总额上再减半;贸易结算只给三成银子(使用新型元禄银贯),其他必须采购倭国商品;禁止象牙、沉香、宝石、板甲、金时钟、天鹅绒等45种奢饰品贸易(将军家定点采购除外)。
于是两家同时中枪了,人家既缩减贸易总量,还要支付20含量的银矿石,最主要暴利品都不准卖。命令是即时发布即时执行,今年就要照这个规矩走。五月份琉球第一批商船卖掉了一批货,六月份两国的船正在等待国内的通知。
荷、琉两国驻长崎的商馆馆长结伴回到台北,琉球不用说要回国请示,荷兰这边怒依思虽然不是长崎商馆的直接上级,但是他有长崎、台北和象林三个商馆的货物调动权,而且三个馆长里他职务最高。
“阁下,这样的贸易条件我国无法接受,这已经不叫贸易而是抢劫。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共同应对长崎的局面?”
怒依思真的很愁,七月是台风季,南海是不走贸易船的,如果八月底再汇报给巴达维亚,等到指示回来,今年的风期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另一世历史上,荷兰人拒绝接受这种只含两成银子的矿石,他们坚持了三年,那时候和他们搭伙在长崎做生意的,是大清国的私商们。
私商嘛只会各行其是,有一些船东卖掉这一船货以后不再做海贸生意,而有些则接受以货换货坚持了下来,毕竟正赶上大清国很缺倭铜的时代。
就这么耗了几年,荷兰人也坚持不住了,他们接受了这个屈辱的条款。又过了十年倭国主动取消了这么恶劣的银贯,但长崎贸易也不再允许出口金和银,贸易量掉到了极低(17001800年代荷兰平均每23年去长崎一条船)。
现在情况大不同,毕竟只有两家人搞长崎贸易,遇到问题可以一起商量,尤其琉球在倭国取得的贸易利益更大,他家更伤不起。每一条去长崎的荷兰船都会告诉怒依思,他们在航线上曾经遇到过不是从长崎返回的琉球船,在台北琉球对倭走私是公开的秘密。
“我国和贵公司看法一致,这样的条件肯定不能接受。”
王浩当然不能忍,这可是又有量又有利的对倭贸易啊。
今年外贸是有新增长点的,鸿基开采的无烟煤,在广州受欢迎程度甚至远远高于台北,这条短短的不到1500里的沿海商线,卖这种廉价重载货居然有超过五成的纯利。
通商司认为只煤炭一项明年能在大清国赚五十万圆甚至更多,未来如果打开闽浙市场潜力还要大。如果仅仅是长崎的量没了,王浩一点都不怕,走私取得利益已经占到对倭利益六成左右,关掉长崎就加大走私呗。
但他隐约记得日本这次经济崩盘事件,他还知道从那以后日本真正进入自我封闭,他们就往外卖点俵物和铜,等到铜产量跟不上了贸易量还会继续降低。
而大都督府不仅仅需要那点俵物,还更需要金银,大量的金银。台湾、南河和宁靖的核心商品、核心竞争力还没搭建完成,几个地方的基础建设和人口数量都需要指数型增长。
随着都督府总人口一年年猛增,台湾本身也需要越来越大的货币基数,这些年台湾的增长都是靠金融和大炮催生出来的。这一切都需要海量的银子,最好是金子。
有那么一秒钟,王浩脑子里面闪出个念头要不要告诉将军家,北海道有条金河,1880年代倭国人在那儿拿着木盆淘出了60吨纯金(1611万琉球两),或者告诉萨摩家,在他家北面山区有个叫菱刈的金矿,虽然不记得具体位置,但是王大人清楚记得,那矿从1750年代开采到他穿越的时候,依然在产金子。
说个屁,老子把那些地方搞到手自己采,何必还要这么辛苦走私去换!
王大人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怒依思,你在远东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倭人性格的。他们不讲理的时候特别蛮横,而且非常以自我为中心。”
这话荷兰人深有同感,他拼命点头“阁下说的非常对,我们荷兰人在全球做生意,再没有谁会要求商船进港后把炮抬到岸上。而且他们还要求踩圣像。”
踩圣像鉴别异教徒是倭人发明的,据说李智建李老师发明吃猪肉的办法,受到这事很大启发。王浩猛摇头“这个事情绝不能退让,如果这次我们退让了,很快他们又会再进一步,到时候我们在倭国的生意会被彻底毁掉。”
不退让这本就是荷兰人的选择,怒依思完全同意“那么阁下认为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呢?”
“我觉得这时候似乎可以做一次威慑外交,很有压力的那种。”
王浩开始蛊惑荷兰人“既然商业谈判谈不下来,那我们就把大炮摆在港里让他们看看。”
很奇怪的事情,自从进入远东以后,荷兰人好几次和大明国、大清国哦还有国姓爷动过手,但他们从来没想过和倭国动手。
“阁下,这似乎不是个明智选择,那是个差不多两千万人口的国家,而且他们文明程度很高,并不是婆罗岛(荷兰人称呼勃泥大岛)上那些吃人的生番。”
为什么不肯动手呢,你们为什么对倭国这么好?王浩完全不认可努馆长的判断。
“怒依思,你还是不了解倭人,我们和他们做了一千多年的邻居,我们很知道倭人的心理。他们内心认可的是耻文化,他们只崇拜和依附强者,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两边没能达成共识,荷兰人对倭国相当了解。那国使用火绳枪已经两百年了,他们早年还和荷兰人买过很多大炮。
几十年前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雇佣过很多倭国切支丹浪人,帮着自己镇压土人国家,他们对那些浪人刀手的战斗欲望和近战能力评价很高。这个统一的、具有相当文明的人口大国,荷兰从没想过招惹,要知道这时代的荷兰人还没两百万人口。
但他同样不敢打这个赌,毕竟对面这个大都督是真正的高手,他能跨过几万里猜到荷兰执政摇身变成英国国王……这件事情他甚至向巴达维亚提交过一份正式报告,遭到评议会一致嘲笑。
王浩答应借他一条巡航船,让他回巴达维亚直接汇报,他也没指望商馆馆长敢做这么大决策。
“我们只是威胁他们,并不会有太大军事冲突。你知道我国绝大多数舰队还在南方参战,调回台北也需要时间。”
这条一级巡航船台中号是这月才下水的新船,是条奢侈的用纯柚木打造的军舰,荷兰人嫉妒的站在甲板上离开了淡水码头。
军事行动规模大小很费思量,既要真正打疼他们,又不能打到彻底翻脸。参军司马上开始制定各种级别的冲突计划,即使没有荷兰人参加王浩也打算搞一把。
赶赶时间,九月中能把第三条战列舰下水。这可是三条三级战列舰啊,再加上那么多巡航船,王浩觉得震慑倭人已经太够用了。人家花旗国人佩里准将冲进江户湾逼幕府开国的时候,只带了四条船六十三门炮,就把倭国吓跪了。
“哼,我到时候带八条船过去,花旗国开了三个港,劳资至少要开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