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姬央才凑了过去,沈度就坐直了身子,“没事了。”
但沈度的手还依旧捂在裤子上,姬央狐疑地看着他,眼皮上抬扫一扫他的脸,又下垂瞧一瞧他的裆部,如此反复,看得沈度都有些发毛了。
“好了,真的没事了。”沈度道。他先才本是有心戏逗弄一下姬央,可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自觉耍流氓到了这个地步,也的确丢脸。何况他答应了要让姬央守孝三年的,这才刚开始他如果就急不可耐的话,小公主铁定要翻脸。
姬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动了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的那个,火毒怎么办?”
沈度正要说没事,但旋即就想起现在可不是装大方的时候,他伸出手到床外,运功将血逼到指尖,姬央便见有血珠从沈度的指尖低落,那血呈乌色,一看便不正常。
“若无床笫之事,运功将火毒逼出体外也能缓解。”沈度做出十分淡然的表情,可这种淡然里又明显地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无奈。
姬央的眼睛扫在沈度还未偃旗息鼓的地方,唇角翘了翘道:“既然过几日就要去洛阳了,你应该去柳姬或者阮姬那儿才是。”
“我为什么要去她们那儿?我若真去了,有人怕又要生病了。”沈度道。姬央吃的那几次醋,哪一回不是将她自己折腾得病怏怏的?
提及往事,姬央自己也脸红,她恼羞成怒地道:“我现在只盼着你少在我面前烦我。”
沈度闻言不退反进,将脸凑到姬央的脸颊边用鼻尖轻轻嗅着,嘴里呢喃着“央央”,似猛虎嗅着蔷薇,小心翼翼就怕伤了那花瓣,“央央,别这样对我。”
姬央心里心里一酸耸了耸肩企图避开沈度,“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沈家子嗣不丰,雉儿又……”
说起雉儿的事情姬央也是内疚的。若非当初她不许他碰别人,沈度未必就只有雉儿一个孩子,那时她恍惚间以为他们真的可以一辈子,但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早知道有今日,就不该耽误沈度。
提及雉儿,沈度的心也沉了下去,“等你出了孝,也就过了二十了,那时候我们自然会有孩子。”
姬央推开沈度道:“你别做梦了,我们不会有孩子的。当初你和你祖母给我吃的药,指不定早就伤了身子了。”
秋后算账,滋味儿可不好过。
沈度低下头去拉姬央的手,“央央。”
姬央甩开沈度的手,“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
“没关系,我功夫多,不觉得浪费。”沈度道,他怕姬央再开口伤人,抢先又道:“我们明日就得启程去洛阳。
姬央却吃惊地道:“明日就走?”
沈度道点了点头,“我把樊望捉了绑到你跟前,是杀是剐都由你做主好不好?”
活捉樊望可比下令悬赏他的首级难多了。
姬央撇开脸,淡淡地道:“不用。我不用亲自去报仇,行逆行之事的人自有老天之罚。”这话既是骂樊望,也是骂沈度。
姬央的语气很淡然,却听得沈度寒从脚下起。然而情形却的确如此,他此生何曾料到有一日会这般稀罕一个姑娘,为她理智尽失。若沈度稍微还能理智的行事,就真的该去找柳姬、阮姬等人。
战场上刀枪无眼,谁能保证就能活着回来?沈度是极其需要子嗣的,尤其是在沈樑去后。一个没有儿子的人,就是当皇帝也没什么奔头。
“央央,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原谅我?”沈度问。
姬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抬头看向沈度,“不是我不想,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知道留在你身边日子会更容易,但是没有办法,那个坎过不去。”
想原谅,却怎么也过不了心底那一关,感情之所以是感情,其独特性正是在于无法控制。姬央眼底泛起水花,她撇开头道:“既然选了那条路,就不要后悔。那本就是称孤道寡的路。”
从信阳至洛阳是急行军,一出冀州境内至中州仅仅一河之隔,对面就是断垣残壁,连草根都有被人挖食的痕迹。
虽说中州历经战火,但樊望既然入主了洛阳,那就当以天下黎民为子民,姬央原以为百姓的日子再苦也不该比她父王死时更惨,却没想到处处能看到烧杀抢掠的焦黄。
“怎么会这样?”姬央站在焦土上几乎不敢相信曾经的沃野,如今尽然荒凉无比。
“樊望自知在洛阳坐不久,所以穷凶极恶地收刮地皮。”沈度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沈度往前一步,不知在地里发现了什么?姬央只见他蹲下身捡起旁边的碎枝抛了抛,她走过去道:“是什么?”
沈度扔开树枝,拍了拍手站起身,回身揽了姬央往旁边走,“没什么?”
“是婴孩的骸骨吗?”姬央站着不动问。
沈度没想到姬央居然看了出来,只能点了点头。那骸骨并非腐烂而成,而是生生被人吃掉的。
姬央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往旁边跑了两步,蹲下来就开始发吐。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姬央哭着问,“我不敢跟你赌气的,如果不耽误那半年,就不会这样。”
姬央哭得哽咽,沈度将她搂在怀里道:“不关你的事,即使你不跟我赌气,短时间黑甲军也不可能到洛阳。独抗鲜卑三部已经让黑甲军十分吃力,我又受了重伤,现在不过刚刚养好。跟你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姬央想起了苏后的信,那都是故意的,那都是她母后做的孽。可是不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该让这么多性命来血洗大仇。就好像不管她当时有多恨沈度,都不该去连累张耿。
姬央从沈度的怀里撑起身子,“母后只是恨父皇。恨他巧取豪夺,也恨她自己的无力,才会这样变本加厉。”
沈度不置可否,尽管他钟情于姬央,却也不能认同苏后,这已经不是变本加厉,而是丧心病狂了。而且看着生灵涂炭,谁也没办法原谅始作俑者。
姬央低下头道:“她做错了事,我来替她还。如果一辈子不够,我可以用十辈子、一百辈子。”
沈度低叹一声,与其让姬央觉得内疚和亏欠,他更宁愿她恨自己。“这不是你的错,错的都是我和樊望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你一个小女子还什么?”
姬央低头不语。
沈度道:“央央,我知道你心底善良,但是善良并不代表就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你自己身上。明辨是非也是一种善。”
姬央抬起头看向沈度,“其实你从来没有觉得你错过对吗?”
沈度没有低头,“央央,民重君轻。如果天子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反而让他们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这就是罪。朝廷沉疴太甚,不破不立,不是靠几个言官就能起死回生的。沈家的确有野心,我也有野心,但是我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正是因为要为万民开太平,所以沈度的念头坚定从未动摇,也才会和姬央走到如今这一步。
其实时至今日,姬央也很难说沈度错了,可命运太过捉弄人,怪只怪她是亡国公主。
姬央只笑了笑道:“那你一定要做一个明君,才不负我曾经那么心悦于你。”
沈度拉起姬央的手道:“你没有说错,走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最后都会称孤道寡,那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会让任何人迷失,我也不例外。央央,你留在我身边一直就监督我好不好?”
姬央撇开头没有回答。
黑甲军一路势如破竹进入了河内郡,再往南便能直驱洛阳。樊望本就穷刮地皮,不是坚壁清野也胜似坚壁清野了。
“我们去北邙山的方向。”姬央道。
北邙山在洛阳之北,山势绵延,乃是中原腹地洛阳最大的屏障,也只有那里山势绵延起伏才可能藏下偌大的地宫。
沈度驻兵河阳,人却已经携了姬央领了两百黑甲卫到了北邙帝陵。
帝陵一共葬有魏朝八位皇帝,姬央父皇生前从登基开始就已经在北邙山修建帝陵,最后虽然也被樊望葬入了帝陵,但应有的尊荣却是全无,不过草草薄棺了事。只方便了樊望收刮帝陵的陪葬。
八陵无一幸免,尸骨四散。
再帝陵入口的神道上,有石兽十二对,因那些石兽并无价值,又体积巨大,所以幸免于打扰。
姬央领着沈度走到第九对石马之旁道:“需要将这对石马,一个往右旋转一圈,一个往左旋转一圈。”
这两只石马少说也有千钧,任何人看见它们大概都不会手痒的想去搬动它们旋转一圈,如果这就是地宫入口的机关,那的确不会有人误打误撞打开。
好在沈度带了两百黑甲卫,虽然转动起来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姬央跪在地上,以耳贴地听见地下有轰隆的机关声响动,便知道她小时看到的机关指引并没有骗人。
然而石马被搬到位置后,周围没有任何响动,所有人都看着姬央,还以为小公主这是耍人来着。
姬央只道:“现在往西去,那儿有一座山峰,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山顶上有一座石碑。”
地宫开启的机关一共有五道,其中第二道就是那座石碑,需要将石碑左旋三周才能开启。
其后三道机关大致类似,都是需要巨大的牵动里,将地下的机关打开。
“开启地宫如此复杂,当初那些财宝又是怎么运进去的呀?”刘询在旁边忍不住开口问道。
姬央看了看沈度,沈度道:“应是宫中另有开启的机关。”
姬央点了点头,“我上次入宫时,发现那处机关的断龙石已经放下了,从宫中是休想进入的。所以就算樊望掘地三尺,他也进不去。”
北邙山地宫的五处机关开启后,四周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沈度的耳朵最灵敏,眯了眯眼睛望向西北方,“我好想听见了水泄的声音。”
“就是刚才我们停留的那个湖。”姬央道。
整个湖的水都因为地宫开启而从水道涌入了地下,借着整个湖泊的水力,冲开了地宫最后一道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