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六哥身陷暴风雪,已经失联大半个月了,你觉得我还有心思跟她好好说话吗?”沈廉上前一步道。女人就是麻烦,若是没有这两个女人,他都走出一里外了,他朝姬央行了一礼,“公主请自便吧,恕八郎失礼了。”
姬央为沈廉说的话一惊,她当即也顾不得贺悠了,转身抢了侍从的马就朝已经上马走出十丈开外的沈廉追去,“带我去,我可以帮你。”
“公主能不能别再添乱了,打仗不是游戏,我知道公主心忧六哥,若是公主不添乱,我就能更早一点儿出发。”沈廉对姬央说话十分地不客气。他这是关心则乱,沈度如果有事,对沈家那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姬央策马和沈廉并肩道:“我不是添乱,若真是暴风雪,就算当地向导找不到方向,我也能找到。”
沈廉压根儿就不信姬央,这样娇滴滴的公主,谁能指望她帮忙?“公主!我再说一次,别再添乱,否则你就算是公主,也别怪我不客气!”
沈廉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胯下马顿时射出一丈远,将姬央甩在了身后。
姬央恨恨地骂了句,“混蛋!”她转身朝已经跟上来的李鹤道:“李鹤,侯爷被困草原深处,我得去救他。”
李鹤颔首道:“不管公主去哪儿,李鹤都会陪着公主。”
姬央点了点头,策马追着沈廉而去。
郊外大营已经点齐了兵马,沈廉刚上马便又看见了姬央,正要发火,却听姬央道:“你不用发火,我不会走的,一路也不用你保护,你要是能告诉我侯爷最后出现在何处,我也不会跟着你。”
“公主,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沈廉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贺悠更烦人、更听不进道理的女人。
“你告诉我,我就走。”姬央坚持道。
“好好好,你自己找死,也别怪我没拦着你。六哥追慕容怀山入大草原,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乌侯秦水的北面。”沈廉不耐地道。
乌侯秦水姬央知道,她曾经在沈度那儿看过鲜卑部的舆图,只要她看过,就不会忘记。难的是,乌侯秦水那么长,只这样一个大致范围,找人实在太难,而且沈度肯定也离开了乌侯秦水,否则即使有暴风雪眯眼,他们顺着河水总是可以走出去的。
姬央也不是头脑发热就要莽撞冲入大草原的人,她转头吩咐李鹤,“李鹤,你挑二十个虎贲军跟我走,每人带三匹马并半月干粮。”
“公主,末将曾在龙城待过,对鲜卑舆图也很熟悉,公主不用自己犯险,末将一定找到冀侯他们。”李鹤同沈廉的担心是一样的。
沈廉在旁边听了,只觉得烦躁得想打人,这女人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去,莫不是以为她是公主,他就不敢动手吧?沈家的小霸王,名号可不是白取的。
姬央道:“李鹤你不要再劝我了,你知道的,你不让我去,我一个人也要去的。”
谁劝都没用。
沈廉怒声道:“要去就去吧。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人。跟上队伍,要是掉了队,我可不会回头找公主。”
沈廉说得虽然很不留情,但实则却还是变相地允许姬央一行人跟着他了。
“多谢。”姬央道。她让李鹤只带二十个虎贲军也是不得已。虎贲军跟着她从信阳到代郡,许多人早就累瘫了,这还没休整就要继续前行,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何况他们常年待在洛阳,即使后来到了信阳也没有练兵之机,更是不习惯在冰天雪地的关外战斗,去多了也只是累赘。
但沈廉手下的兵就不同了,虽然比不上黑甲军英勇,可也是在北地能征善战的将士,比虎贲军可强了太多。跟着他们,活命的几率肯定比他们二十来个人强。
不过姬央虽然感谢沈廉,有话却也憋不住,哪怕沈廉的脸色难看得仿佛吃了屎。“八弟,侯爷下落未明,生死未卜,你比我更不宜涉险。我会找到侯爷的。”姬央虽然不懂如今局势如何,但只从常理推断也知道沈廉不该如此冲动,尽管他们兄弟情深,但此刻绝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沈度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沈家健全的男儿就只剩下七郎和八郎。如果沈廉再出事儿,七郎独木难支,沈家可就彻底完了。姬央觉得沈度也肯定不希望沈廉涉险,否则也不会将他调到远离主战场的代郡。
然而沈廉肯定不会领姬央的情,“我沈家还轮不着一个女人出面。你要去就去,闲话休说。”沈廉最后都懒得看姬央一眼了,这女人以为他是那种不顾兄弟情义,临阵脱逃的人吗?
姬央叹息一声,她劝不动沈廉,正如别人也劝不动她一般。不过她脸皮可是够厚,哪怕沈廉给她许多脸色看,她也照样策马追上去找他问询。
“八郎,按说侯爷半月前就已经失去联系,可这暴风雪也不可能持续半月,就算……就算真有万一,也该有痕迹露出啊。”姬央的脑子现在转得飞快,只要沈度不在她身边,小公主的脑瓜子就能空出来思考问题。
沈廉懒得跟姬央说话,但他身边的军师刘严却不敢不给安乐公主面子。“回公主,属下和将军讨论过了,侯爷追着慕容怀山而去,恐怕是陷入了鬼河山。”
鬼河山就算是鲜卑人也闻之变色。这片地十分广阔,就在乌侯秦河西北。那里山势奇特,河流纵横回环,你若是跟着河流走,一辈子也休想绕出去。最恐怖的是,那些山仿佛会挪动一般,明明眼前没有山,你走过突然就冒出了一座,还有那些河流也是神出鬼没,所以当地人称之为鬼河山。
若是平日撞运气也许能走出来,可今年上苍似乎在发怒,暴风雪一场接一场,间隔最多一、两日,走入了鬼河山那样的地方,一旦受困就很难再走出来,又饿又冻,生存的机会十分渺茫。
沈廉这一次也没带多少人,因事出突然,想要征调大军粮草首先就跟不上,何况还得留下主力固守代郡以防宇文部得到沈度失踪的消息而南下。所以沈廉只带了五百人。
姬央一行跟着沈廉走了两日,终于来到了乌侯秦河的南端,打算沿着河一路寻找沈度他们留下的踪迹。
可惜大雪覆道,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来,沈廉军中虽有擅长追踪的军士,但需一寸寸挖开雪被寻踪,这个方法实在太慢,如今是救人如救火,所以此路完全不通。
所有人都看着沈廉,可说实话在这种情形下,要寻人八成都得靠运气。
沈度扬了扬手道:“往前走,沿着河找。”
实际上谁都知道沿着河是不可能找到沈度的军队的,姬央没有出声反驳是因为她想找到沈度他们最后出没的地方,然后才能判断方向。
这两日还算天公作美,并未起风雪,但天边已有乌云蔽日,眼看着就有风暴来袭,大队伍走了一天一夜,丝毫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已经有人开始气馁,怀疑找错了方向。
连沈廉也有些动摇了,队伍走得越来越慢,刘严建议沈廉兵分两路,一队往西,一队往东,分开向北搜寻。
但草原茫茫,五百来人即使分成两队也只能搜寻一小片地方,若是万一遭遇鲜卑人,就只能覆灭了。
沈廉犹豫着没有同意,只道:“再等等。”他的眼睛看向队伍最前方的姬央,没想到这位娇滴滴的公主一路居然一声都没吭,席地就睡,叫起就醒,丝毫也不嫌脏累,也没有哭哭啼啼,这让沈廉对她算是高看了一眼,但心里还是觉得她就是个没用的累赘。
“那边,去那边看看。”姬央抬起手,以马鞭指向东北方。
沈廉顺着姬央的手势看过去,白茫茫一片原野,看不出有任何不同,心生烦躁地道:“你别添乱行吗?”心里才刚赞扬了这位安乐公主还算安静,结果就开始闹腾了。
姬央知道沈廉是心急如焚所以暴躁,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既然现在毫无头绪,你为什么不试试我的建议?”
沈廉瞪着姬央道:“因为我的士兵要保持体力。”
姬央在心里为沈廉取了个绰号叫“沈八牛”,意思是八头牛都拉不动他,顽固不化,还看不起女人。
姬央懒得跟沈廉一般见识,回头招呼了李鹤跟上,径直往东北边儿而去。沈廉大喊了几声都喊不回姬央,又开始暴跳如雷,却也不得不叫人跟了上去。
“把这儿挖开。”姬央的马鞭指着她脚下的雪对那几个跟上来的追踪者道。
“是血迹。”擅长追踪的闻人和惊喜地叫出声,旁边的人迅速将周围的雪都清理了,露出一大片血迹来。
“这里肯定是侯爷和慕容怀山大战的地方。”闻人和很肯定,因为十丈开外的地方也清理出了血迹,还有就地掩埋的尸体。
几个追踪者忙碌地找寻着沈度去向的蛛丝马迹,沈廉则一脸怀疑地看着姬央,“公主是怎么看出这里不同的?”刚才他可是看了很久,就连闻人和等人也没看出异常来。
姬央自己也解释不了,她只是一眼扫过去,就觉得那雪被和她一路看到的有所不同。自然是不同的,因为那里曾经大战过,虽然后来重新被大雪掩盖,但细微处还是不同于其他雪原。
“我就是觉得不同。”姬央道,气得沈廉直想吐血。
说话间闻人和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回将军,侯爷他们应该是往西去了。”
“好,走。”沈廉因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而顿时振奋了起来。
不过大队人马才走出小半天,头上就已经撒雪渣子了,顷刻间狂风大作,吹得日摇星坠,人和马被吹得团团转,眼睛都睁不开,天一黑下来,就伸手不见五指,天上如遮幕,没有任何指引方向的东西。
在雪风里坐着只会冻死,沈廉坚持前行,那向导马老头却怎么也不肯再走,“将军,如果按照我们刚才走的方向,再向前就是鬼山河了,如今我们压根儿就找不到方向了,万一走进鬼山河,别说找侯爷了,就是我们这些人也得陷在里面。”
其余结果向导也点头称是,“将军,就在这儿扎营吧,等风雪过了再走。”
可是天上云层压得天都快塌了,以沈廉的经验,这场风雪没有个两、三天根本过不去。沈度失踪得已经够久了,晚一天就危险三分。
“先在原地扎营,一切等天亮了再说。”沈廉道。
只是天亮时,地上的雪厚了一尺有余,连他们这些人来时的痕迹都被风吹雪盖了,一个晚上就冻死了三名兵士。
马老头一脸悲苍地道:“完了完了,完全看不出方向了。”
“往那边走。”姬央抬起手臂指了指,“那是西北。”
“你不懂就别乱指行吗?”沈廉怒道,“这些人都是一条一条的命,不是用来给公主瞎指挥的。”
“你这样动不动就炸毛实非为将之道。”姬央反驳道。
“你……”沈廉也知道自己是心急所以静不下来,他又不能拿手下出气,所以正好拿姬央这个累赘发火。
现在轮到姬央懒得理沈廉了,“你们这样走走停停太耽误时间。我往西北向走,你们可以另外选个方向,两拨人分开走找到侯爷的机会更大。不过你沿途一定要留下标记,方便我后面找到你们。”
“呵。公主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现在由不得,你必须跟我走,否则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没办法向六哥交代。”沈廉道。
姬央拉着马缰往西走,回头看了沈廉一眼,“我要是出了事儿,对你们沈家并不是什么损失。这都是我自愿的,我已经交代过玉髓儿她们了。”
沈廉完全没想过安乐公主会这样说,他愣神的时候,姬央已经走出丈开外了,因为风雪遮眼的缘故,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背影了。
沈廉拿姬央没办法,总不能将自己的嫂子拖过来打一顿,如果换做是贺悠,他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你们几个去跟着公主,再带上二十匹马,驮着干粮。”沈廉就是在恼怒姬央,也不能拿她的安慰开玩笑。
马老头摇头叹息道:“他们去的是鬼山河的方向,进去了就出不来。”
沈廉深呼吸一口,“我们也走。”明知道是鬼山河,他们当然不敢贸然去闯,只能继续往北,如果方向没有走错的话,北边还有一条河,顺着河走就不会迷失。
至于姬央这边,一路往西北走去,到下午时姬央又发现了一处战场,闻人和从血迹上判断道:“公主,这应该是十天前的事儿了。”
姬央松了一口气道:“没关系,至少我们找到了痕迹,说明侯爷他们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闻人和并没有姬央那么乐观,“公主,我感觉咱们已经进了鬼山河了,这条河我们刚才就来过,我们一直在打转。”
姬央摇摇头道:“这是另一条河,并非刚才走过的地方。”她能于细微处察觉不同,所以在闻人和看来完全一样的河流,在姬央眼里却是完全不同。
姬央领着李鹤等人一路走了三天三夜,所有人几乎都失去了希望,唯有姬央还挺立着一直走在最前方。哪怕风雪将她吹得摇摇欲坠,她跌倒了爬起来就是,完全没有任何抱怨和停滞。
姬央身后的男儿见安乐公主都这样奋勇,自然只能咬着牙跟上。
“李鹤,这一路你怎么一句话也没劝我?”半路吃干粮稍歇时姬央问李鹤道。
“因为我知道公主不会回头,我说过,公主去哪儿,我都会陪着的。”李鹤道。
姬央回头看着李鹤,其实他生得并不比沈度差多少,待她的心意更是难得,她虽然看懂了,却不敢有任何回应,因为在她心里,唯有沈度一人,今生对李鹤只怕是无以为偿了。
“走吧。你要相信我,我们不会迷路的。”姬央朝李鹤笑了笑。
姬央的运气一向不错,她追着沈度军队断断续续留下的痕迹,居然找到了慕容怀山留下的痕迹,而且闻人和判断,“看这灰烬应该是一天前留下的。”
“这样的话,侯爷应该也在不远的地方,他一定是一路追着慕容怀山进来的。”姬央道。否则以沈度的英睿和谨慎,断然不至于深入鬼山河这么远。
沈度的确是一路追踪慕容怀山而来。就在鬼山河之外他和慕容怀山有最后一次大战,慕容怀山溃逃入鬼山河,而当时沈度一路追踪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进入了鬼山河。因为那时候正逢暴风雪,不辨方向,慕容怀山就在不远处,沈度根本不可能放过他,所以一路追踪而来,最后陷入鬼山河。
沈度和慕容怀山边走边战,但都是短兵相接,因为慕容怀山的气势都被沈度打灭了,根本不敢跟他硬接,只能在鬼山河里来回兜圈子,到最后沈度大军彻底迷失了方向,而慕容怀山估计也不辨前路了。
“主公,我们带的干粮已经用尽,现在也判断不出我们在哪里,但是可以肯定,没有十天、半月肯定走不出这鬼地方。如今连马都已经杀得两人共用一匹了。”刘询道,他嘴唇干裂得血流不止,刚结疤就又被雪风吹开。
沈度抬头望天,依然是乌云蔽日,不辨东西,周围虽有山、河,但他们已经是第三次看到这条河这座山了。
“让大家尽快休整,慕容怀山肯定就在不远处。若是捉到了他,他帐下有人有马,肯定能够带我们走出鬼山河,干粮也就不用愁了。如果现在放弃,也只有死路一条。”沈度道,这是他给黑甲军画下的充饥的饼,如果这些人不是黑甲军的话可能早就崩溃了。
“是。”刘询也知道现在只能向前不能向后,否则等待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即使捉住了慕容怀山,他们也走不出鬼山河。
这时候,刘询忍不住就有些想念安乐公主了,也不知道那位安乐公主当初是怎么在暴风雪里辨别方向的。
刘询揉了揉眼睛,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想念”安乐公主了,所以产生了幻觉,这两日他都饿得心慌,产生幻觉也不足为奇。
刘询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安乐公主居然还在,正冒着风雪往这边过来,刘询心里一惊,转头看向沈度,见他脸上也是一片震惊,这才相信,原来他看到的并不是幻影。
“主公,那是公主吧?”刘询不敢置信地低声问了一句。
“嗯。”沈度迟疑了片刻才应道。
刘询立即老泪纵横,“我们有救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沈度和刘询看清来人是姬央的时候,姬央也看到了沈度。这么多日的紧绷的神经一下就崩溃了,她踉踉跄跄、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跑向沈度。
“六郎。”姬央朝沈度扑跳过去,双腿在沈度的腰上一缠,沈度的手也正好捧在她的臀上,将她牢牢地抱住。
姬央的脸紧紧贴在沈度的脸上,眼泪立即就流了出来。
沈度何尝不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姬央,却又不能不大煞风景地道:“别哭,别哭,脸要冻住了。”
眼泪一流出来就会结冰,两个人的脸贴在一块儿,很容易被冻得黏住,再想撕开来,那可就真得“撕破脸皮”了。
姬央赶紧用手抹了一把泪,她的脸上有明显的两团紫红色,那是脸颊被冻伤后的表现。皮肤干得起裂,哪里还有昔日半分姿色,活脱脱的塞外中年大婶。
可这一刻在沈度眼里,姬央却是前所未有的美。他的心上仿佛突然有熔岩爆发,汩汩的岩浆从他心底往上涌,通往他的四肢百骸,温暖、炽热,前所未有的热,热得人想落泪。
(捉虫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