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她,顾云卿的身子垂在一边,像折断的蓬草。人卓抓了一把身边的土,发泄似的向远处掷去,委顿在地上。
她看着这天,看着这地,惶惶然不知何处,做错一般的内疚。“我就是个害人精,对吧。”她喃喃的说。
匆匆上岸的温大人,在夜色中依稀辨认出“老熟人”的身影,一反常态的没说什么,只拦住身边官兵,绕过她往深处去了。
人卓总感觉有什么如鲠在喉,她欠了这个人的,这辈子还没法还的那种,在她本就坎坷的心境上凿了重重一击。她想,若是人泉下有知觉的话,顾云卿可能还会感到有点得意。“什么好好活,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天亮时分,人卓找了个水草风美的地方安葬了他。
一直到她正式去面对温大人,人卓都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低气压,神情淡漠的骇人。
但是温大人也好不到哪去,她收紧下巴,两只眼珠子凸在前方,闪着不饶人的光,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老鹰。
桌面上放着她们查来的幕后主使名单,上面赫然写着某位铁帽子王的大名。
她们面对面盯着对方,谁也不表态。
过了好一会,温禾才终于按捺不住的开口了。
“落人卓你私自离京,我是要禀报圣上,砍你狗头的!”
“你若是不说,不仅不会有人知道我来了越州,也不会有人知道温大人查抄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铺子青楼就觉得要满载而归了。”
温蜀一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点理亏。“你不插手,就是我办事不力的罪,你插手了,就是抗旨。。”
人卓懒得跟她扯皮,开门见山的说:“反正我都已经小命悬在裤腰带上了,我就给温大人当一次差役,替你去沐王府吧。”
“落大人,别管你在京城怎么要风得雨,在这还是我说了算。”
人卓真想一拳头砸在她鼻子上,这人是以跟别人过不去为乐的吧。“自然是温大人说了算。”她灼灼的看着温禾,目光有火光四溅。
温大人的老鹰眼珠子动了动,有几分和缓的趋势,遂斜了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人卓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钦差,真的敢包围王府。
她扶了扶歪了的小兵头盔,斜睨了旁边的温蜀一眼。温蜀一脸严肃的看着王府青黑厚重的大门,直接叫人撞了开。人卓跟着他们冲进王府,却没有遭到太多抵抗,地上已经有了些尸体,死相诡异。人卓劈开王府死士的包围,深入了进去,仗着自己轻功强点,一时半会也没有人制得住她。后面的人发现她突破的口子,聪明的跟在她身后。
王府内部是一处高高的佛堂,灯火通明。人卓向着佛堂冲去,早有人等在那里。一丝熟悉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找出来,是当初在密室的那个娇悍的女人。没想到她没有烧死在那个地下溶洞的黑市。人卓看见她,心里涌起不适感,自己手里的剑都按捺不住了。
她根本不当回事的阴毒的笑道:“我可是世袭的铁帽子王,一个小小钦差怕是还没有治我罪的资格。”
人卓把帽子薅下来一扔:“我可不是来抓你治罪的,我来杀你的。”
说罢,人卓满腔怒火提剑就刺了上去,沐王轻蔑一笑,应付的轻轻松松。
人卓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沐王身后有一条密道,但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毁了她这么多年的心血,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以泄她心头之恨!她不仅要杀了这些个小喽啰,那个没有眼色的钦差今天也别想走。沐王眼中杀机迸现,人卓根本招架不住,谁知道沐王竟是高手,这么下去几招就要死在她手上了,难怪有恃无恐。
在人卓摇摇欲坠撑不住了的时候,剑光劈下来,人卓就地一滚,躲的狼狈。没一会却见沐王脸色有几道青印涌上,她一脸不可置信的吐出一口血来:“这个贱……”天知道是谁坑了她,肯定是坏事做多了。人卓趁她恍神赶紧捅上一剑,刺了她一个透心凉。
这个恶毒的女人倒在地上抽搐,人卓忍不住上去多捅了几剑,人卓想到被她祸害的那些人,想到那些被关押的奴隶,搅得不得安生的西南边境,几剑都不得解气。做了那么些事,害了那么些人,就这么便宜的死了。身在其位,手握权势,就成了享受他人血泪,左右他人性命的资本了。
她当然知道沐王啖百姓血肉,有不少人跟着喝了汤,得了不少好处。可官场之人际脉络,错综复杂,要掀是要掀起一片的。捅死个王爷,已经不得了了,这个盛王朝,她还不能掀翻了。
人卓憋着一口闷气,悄悄的溜了。回越州府衙,什么事都没发生般。
人卓心情不好,温蜀心情就更差了,很快她就找了上来,爆吼一声:“落人卓!你干的好事!”
“温大人不好好查抄沐王府罪证,稳住人心,跑来吓唬我做甚。”人卓靠在椅背上,神色轻松自然,和温蜀形成鲜明对比。
“他可是个王爷!犯了罪自有陛下定夺,你怎么能罔顾律法人伦直接杀了?”
“谁说是我杀的,那沐王做贼心虚负隅顽抗,兵荒马乱的不小心被谁砍了几刀,那也很正常嘛。”人卓显然不打算承认了。
温蜀显然是被人卓的无耻震惊了,她噎住了,脸几乎憋成了酱紫色。
温蜀办这一趟差,简直要气死了,麻烦缠身。清水阁的烂摊子本就焦头烂额,还死了个王爷。不知道被问责了多少遍,处理了多少事才得以脱身。
人卓随着差役们清点赃物,安置那些被拐卖的人,安抚被殃及到的百姓,为无辜被陷害的人沉冤得雪。
曾经人卓任职的闽川县漕帮那伙人,早被清水阁挤压的出不了头,眼看越州府处理了一堆清水阁的漕运,高兴的像过年,各种打听内幕,传得神乎其神。
盘亘越州多年无法无天的清水阁就这么一朝覆灭了,越州人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待人卓偷偷摸摸的回去,又装模作样的上了几道折子,想起闽川的事了,请求云皇让利于民,派遣官员加强越州的律法管理,恢复民生。
温蜀是很想告上人卓一状的,等她忙过劲来,院里却抬进来一顶万民伞,百姓称道温蜀的能干,雷厉风行,却对人卓只字未提。温蜀想到这万民伞本该有落人卓一半功劳,却不叫人知道,倒让温蜀有点不是滋味。她很不想承认落人卓那个狗官可能是个好人,但是铁面无私的温钦差手里那用来告人卓状的折子,却那么搁置了。
人卓回去后,第一眼就跑去看凤耶。还乌漆嘛黑的凌晨,人卓看着他平静的睡颜,默默的坐在了地上,头斜靠在床沿上,一身的力气都卸去了。她喃喃的说:“这么久了,撑不住了,我真的好累啊……”
当年进京赶考意气风发,如今时过境迁满身疲惫。起起落落,周周转转,都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谁知她也曾娇弱。
人卓在地上沉沉睡去,到了早上,连着被子和凤耶都乱七八糟的堆在了地上。凤耶一脸睡意朦胧的看着人卓从被子堆里钻出来,还以为是什么惊喜。刚想扑上去腻歪一下,便被人卓从被子里揪出来。人卓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拍了拍肩膀,感慨甚多,千言万语,却觉得不提也罢。
叫下人进来伺候梳洗一番,又陪着他吃了早饭,夸他筷子勺子用的越来越好了。人卓少见有这些温柔举动,瞬间凤耶的心情上升了不少。人卓柔声安慰了他一大堆,问了他有没有吃好穿好,心情好不好,闷不闷。
甚至凤耶想出去玩都破天荒的准了,嘱咐他带好护卫,别惹事。
然后人卓临走,都走了一半了,突然想起来顾云卿跟她说的话,又折了回去。她迟疑了片刻,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沐王死了。”
凤耶靠在榻上,把玩着两个核桃,神色如常,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人卓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显脑子有问题,哪里不简单了。
于是她摇摇头走了,打算彻底把这件事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