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皇桌案前的奏章堆积如山,正不痛快,早就知道人卓来意,也不言语。
人卓就在下面跪着,想着最近云皇对朝中旧党势力的几番无情清剿,思绪转了几转:“陛下,黎民不易,盛朝也需修养生息,臣以为……”
盛云扔出一封密函,散开的纸张清清楚楚写着,落迎玉是怎么在官员调动上又害了人卓一把。
“即使如此,你还要为她们求情?”
“微臣……是为那些被牵连的人求情,陛下之决断臣不敢妄论,只求陛下饶了那些无辜的亲眷。”
盛云放下手里的奏章,微靠在扶手上,“依孤看这落家亲眷也没几个能强到哪去的,死不足惜。”
“可是陛下,连微臣也算这落家亲眷。”
“哼!”盛云不悦的哼了哼。
人卓赶紧诚惶诚恐的伏下去。
“既然你肯为她们求情,落家就交给你处置吧。”云皇思索一番,意味深长的说道。
人卓出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云皇开个恩处置的轻一点也就罢了,却要交给她处置。盛云的心思本就难测,更何况做了帝王,人卓只要尽情的往蔫坏里想就对了。
真是伴君如伴虎,人卓惆怅的摇摇头。
陪同人卓前往的高内侍,看到人卓这副样,讨好又安慰的说:“能在陛下面前求得恩典,还没被迁怒的,您可是独一个,可见司徒大人圣宠之厚啊。”他撩起袖子竖了下大拇指。
人卓苦哈哈回应着他,云皇只是没迁怒在表面上,都已经开始试探她了。
人卓并高内侍众人骑在马上往落家方向去,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冷清的路上时不时荡起一卷沙风,榆树已经发芽的枝子飒飒作响,空气里已经带了几分湿气。雨在惊雷过后,却总也迟迟落不下来,使湿气中又平添了几分闷气。
落府这时早已乱作一团,哀鸣四起,刀兵声,铁链声,和东西打碎的声音不绝。
而这混乱之声随着一声:“京城府尹司徒大人到!”变得安静。
无论是押人的还是被羁押的齐齐的看向大门口,几匹轻快的马骑从夜幕中奔驰而来,为首的是即将沦为阶下囚的落府众人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她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一袭官袍烈烈羽飞,在火光映衬之下熠熠生辉。人卓大跨步上前,对着刑部的官员和将士行了一礼,一旁的高内侍说明了皇上的旨意。
人卓转过头来看着这些形容狼狈,面带泪痕的所谓亲眷,一时有些恍惚,仿佛是走进了陌生却又熟悉的历史中,从沈籍的口中娓娓道来的历史。
落家的老祖宗在挣扎中早已披头散发,他老泪纵横的看着人卓,嘴里喃喃自语:“是卓儿……”
落家年轻的人在泥泞狼狈中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两方已隔着千山万水,从此两不同。
她走上前几步,扬声宣判:“落家家主等人罪责难赦,理应按律行事。然陛下念及旧情,留你们一条生路。其家眷等立刻移居济州,从此世代不得为官!”
远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经此一役方知能活着已经是难得了。逃过一劫的落府众人纷纷涕泪纵横,跪在地上松了口气,千恩万谢。
人卓淡漠的看着,也不知她们想不想得到,真正救了她们的人,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广子。
待人去院空,落府也重归于寂静,人卓在刑部贴封条前,一个人转了转,看看“她”和沈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冷风萧瑟,曾经的痕迹也会随着墙皮的脱落颓埤。
只有孤寂永恒。
雨,终于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冲淡了一切血与泪的痕迹。
这落府,在云皇的铁腕清洗中不过是冰山一角,有人欢喜有人忧。
经过朝廷内外的一番换血之后,盛朝也迎来了新的气象。
如同这天气一般,憋了许久的雨,经过昨晚的狂泻,阴云已尽数散去。
人卓穿着便装,坐在坊市的一个早点小摊子上,热气腾腾的羊汤下肚,尽是暖意融融。
一队简单到几乎简陋的送葬队伍拐角而过,寂寂无声而过。
人卓转头问正在和面的摊主:“这时谁家队伍?”
“落家酱坊的伙计,主家出了事,挺踏实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没了。”摊主惋惜的朝那边扫了一眼,摇摇头,“这些天,上头乱着呢,指不定哪天就殃及到我们小老百姓了,真是。官再为民着想,她也是那个官,换一个又能好了哪去。”
人卓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是啊,那您家今年这日子过得还行?”
“像是比往常年好点。”摊主想了想,露出几分羞涩的笑容。
“也该好了。”人卓笑笑,不再说话,只默默的目送丧葬队伍进入晨光熹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