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仙朝笑了声,白瞎子当场住了嘴,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然后,吕仙朝望着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我好怕啊!”
白瞎子:“……”
吕仙朝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差点没把白瞎子拍吐出来,他刷一下掀起衣摆,脚踩上了城墙,慢悠悠道:“算!算不出来我把你那些碑一块块全连根刨了!”
衣摆摔下的那一瞬间,煞气翻涌,云海猛地涌向西北方向,几乎有如群马在云头奔腾。
他怕过吴聆?
当年他什么玩意儿也不是,吴聆声震道门,他赤手空拳也没怵过吴聆半分,何况如今就这么点渣子?
于此同时,一个消息在道门疯传,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好像一夜之间,那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道门斗乱后销声匿迹的邪修吕仙朝,出现了!卷土重来。
他真的没有死,消息一经大热,无数修士群情激昂,道门彻底沸腾了。
这流言传得非常之快,后续也是轰轰烈烈,有人说吕仙朝初次现身是在宣阳城,有妇女黄昏时分浣纱归来,看见他孤身淌着野草走过城隍庙,吕仙朝还对着那妇女笑了下。也有人说曾见他在春南出现过,各种流言传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直接压过了前一阵子太白妖道复活的消息,再也没人去管孟长青到底是死是活了,一夜之间,众多修士纷纷前往长白,要与长白宗几位真人商议对策。
刚刚恢复些元气的长白宗大开了宗门,祁连山脉连绵起伏,一时之间只闻修士来往的脚步声。
有老修士站在山下,望着长白宗山门前那块毁去的大碑,痛惜地叹了一句,“四千多年的根啊!”
着纯白道袍的长白小弟子将人引了进去,他们是刚刚进门的小弟子,七八岁大小,绑着小道髻,也不知道这些老道人哭些什么,懵懵懂懂的,抓着小拂尘,立在山阶下,纯白道袍像是一朵朵小白云。忽然,真武山顶有钟声传来,日到中天,正好是午时。
山道上的长白小弟子一齐看向山顶,顿了片刻,他们齐声唱了起来。
“泱泱我长白,千年镇山河,道宗之远兮,道源之长兮……”
他们一边唱一边迎着来人往山上走,略显童稚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大火烧过了几十遍的山林还留着当年的焦木,小道童抓着小拂尘,迈过台阶,步入了长白的山门。山顶大门次第打开,被摧折过的千年道宗终于又一次朝天下人敞开了门。一如在这之前的四千多年。
真武所立“降妖伏魔”四个字还在巨大铜鼎前,似乎是被修复过,隐约看出来上面有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散在群山中的各个小道童还在唱着,童稚声音在群山中回荡,年轻一辈的弟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几个老道人却是已经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有群碑立在后山,一座又一座,密密麻麻,山中四下皆寂,鸟雀无声,其中一块墓碑上面前挂着柄清亮如雪的伏魔剑。
一个年轻道人立在那块碑前,望着那碑上的姓名,没有出声。
忽然,一只小手轻轻握住了拂尘,“道长?”
那年轻道人回头看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把着雪白的拂尘望着他,“道长,这里不让进人。”他并不认识面前的道人,近日许多修士进山,他把他当做是误闯入墓林的道士了,语气并不算严厉。掌教真人说了,来者是客。
那道人望了他一会儿,低下了身,与那小道童平视,轻声问道:“这里不让进吗?”
小道童点点头,“道长,与我出来吧。”说着他恭敬地抬手,要引这道人出去。
年轻道人道:“给小道友添麻烦了。”说着话,他把冒出头来的布偶不着痕迹地压回了袖中。
第48章
吕仙朝是个不怎么怕死的人,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表明,他确实是个命极硬的人,阎王爷都怕他三分。他很小的时候,老家村子里闹了一场极凶的瘟疫,他爹是个猎户,很快害了瘟疫死了,他娘亲抱着他拼死逃出了镇子,结果逃到路上他娘亲发现自己感染了瘟疫,吕仙朝那时候才四岁,他娘亲哄着他睡了,临睡前给他唱春南的童谣,等次日他一睁眼,他母亲已经不见了。
吕仙朝从此就成了孤儿,他想回家,可是忘记了回去的路,稀里糊涂地上了船,沿着水路到了一个陌生镇子上,好几天没吃东西,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花娘叉着腿坐在娼楼下吃烧饼,他冲过去噗一声朝对方手中的烧饼吐了口带血的痰。
那小姑娘瞪大了眼看着他,吕仙朝抢过烧饼大口吃了起来,小姑娘愣了下,一把抄起旁边的扫帚抽得他哭爹喊娘,抽得他眼泪鼻涕一齐乱飞。
后来那打人很疼的小姑娘成了他姐。
从那一次成功抢到烧饼的惨烈经历中,四岁的吕仙朝悟出了一个道理,男人呢,胆子要大,脸皮要厚,绝对不能够怂。所以当镇子上来了个修仙者,说是长白要开山招弟子的时候,他偷了他姐卖烧饼给自己攒的嫁妆钱果断去报名了,也是凑巧,给他捡了个大漏子。
他回来把长白发的牌子一摔,直接喝道,“我当了修士以后还你二十倍的!”,他姐愣了半天,忙擦擦手把那牌子捡起来,一看清东西,激动得不行,下来了,一直说“祖上有灵,祖上有灵!”激动得连两人不是亲姐弟都给忘记了。
吕仙朝坐在太白城的鬼城上想到这些旧事,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抬手用力地扯了脖子上的细绒布,他有些想喝酒,却没有动,最终,他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城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太白城外如火的霞霭,有风一阵阵吹过来,他缓缓握紧了手。
忽然,他瞥向白瞎子,“你算出来了没?”
白瞎子摸着两枚铜钱在那儿装模作样半天,闻声手抖了下,低声道:“算着呢,算着呢,别急啊!”他看了眼吕仙朝,后者脸上还留着伤痂,他忙又低下头去。
吕仙朝看着他那副怂样,忽然嗤笑了声,却没有催他,他扭头继续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