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吕仙朝已经没事人似的坐在太白城鬼楼里喝酒了。雨也停了,日头高高挂起,城中大街小巷又是鬼魂来来往往,昨日的风波似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是城门上却落了重锁。
吕仙朝在鬼楼里坐着。六神被劈得尽灭,差一点魂飞魄散,脸上五官都被融没了,搁在正常修士身上,估计是连三更都捱不过去。但吕仙朝不是一般人,他是天下一等一的魔头。当年亲眼目睹过发生了什么事的道门修士都有个念头,那就是,吕仙朝这个人,他似乎死不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风波,哪怕是其他人全都死里头了,唯独吕仙朝,他就是能安然无恙,且愈发猖狂。
一个晚上过去,除了新生的眼珠子还有些瞧不清东西,吕仙朝大体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大的异样了,他一个人坐在鬼楼里喝酒,没了仙印压制,通体舒泰,忽然他挑了下眉,大约是刚刚解除禁制,耍耍威风,放下杯子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煞气一下子放出来,镇得整条街的鬼都喘不上来气。
一收一放一个来回,整条街的鬼都跑光了,吕仙朝似乎觉得这挺有意思的,笑了声,而后望向面前坐着的孟长青。
孟长青一直望着吕仙朝,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递过来的酒。
一夜之后,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
太白城中,一个年轻的道人走在通往城外的白石子路上,似乎正要离开太白城。沿路几个小鬼头在谷场放风筝,风筝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破破烂烂,怎么也放不起来,一群小鬼叽叽喳喳地蹲在地上围着那风筝商量着对策,引起了那道人的注意。
谢长留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了他们一阵子,抬手袖中一道剑气轻轻掠了过去,十几只风筝忽然从小孩堆中高高跃起。
小鬼头们兴奋地尖叫起来,一个小鬼似乎注意到了远处的道人,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他,她看见那神秘的道士朝城外走去,身影消失在路尽头,风筝高高地在春风里飞。
谢长留的那柄仙剑永远地立在了碑林中,代替了一块金碑,镇压着鬼城中的阴煞之气,算是报答当日孟长青出手相助。他离开了太白鬼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临走前,他与李道玄告别,如今的他似乎与当日宣阳城时的样子相去甚远,两人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谢长留走后,李道玄一个人在庭院中站了许久。
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
孟长青以为李道玄会问自己吴聆的事,但是李道玄没有,李道玄撤了吕仙朝的禁制,写了封信寄回了玄武,似乎决定暂时先不回玄武了。
此事一出,孟长青心里清楚,这事儿怕是远远没有结束。吴聆那一半魂魄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就知道这事不简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昨晚吴聆那一半魂魄身上煞气有多重,绝非善类。若是任由他滞留人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更何况,那一半魂魄明显是盯上他了,也许是要找他算账,报当年之仇?孟长青不在乎,他倒是还怕吴聆不上门。
吕仙朝心里头高兴,孟长青很久没见着吕仙朝这么高兴了,这人好像又有了乐子,连眼珠子都亮了些,一边好好将养着魂魄,另一头,又一整日一整日在鬼楼里喝酒,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又也许他只是想喝酒,人生在世,及时行乐,非如此不能够尽兴。
孟长青有些看不明白了,他原以为吕仙朝会立刻冲去城外找吴聆,却没想到吕仙朝似乎不着急。
终于,孟长青走进了那座鬼楼。
吕仙朝坐在鬼楼中和恶鬼说着话,闻声抬头看了眼,发现是孟长青,晃了下酒坛子,意思是问他要不要来点。
孟长青看着吕仙朝那副样子,在他面前坐下,终于问他:“你今后如何打算?”
“你说呢?”吕仙朝笑了下,身旁的恶鬼自觉散了,只留下他与孟长青两人。吕仙朝瞧着孟长青,一对漆黑的眼珠子里跟有活物在走似的,他把酒给孟长青斟满了,主动道:“来,我们喝一点。”
孟长青心忽然有些抽,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当年那群人,真的只剩下了他与吕仙朝二人。
吕仙朝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和孟长青说:“说真的,你早点跟着李道玄回玄武吧。”
孟长青没有应答,过了一会儿,道:“你说吴聆他当年是怎么跑了的?邪门啊。”
“谁知道?”吕仙朝闻声笑开了,“你自己不也活了两次,你能诈尸,不许人家活过来?这是好事。”
孟长青倒也无话。也是,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就活了,当年那仙阵中,他死的比吴聆还干净,结果睁开眼,又是朗朗乾坤。
这世上的事儿你去讲道理,还真的发现讲不出什么道理。
吕仙朝递过来一碗酒,孟长青没再继续想了。在吕仙朝的注视下,他端着那酒碗半晌,仰头一饮而尽。
第44章
孟长青本来没想多喝,可吕仙朝喝多了,拉着他说些过去的事,说他姐,说谢怀风,说长白宗那些师兄弟。孟长青一边听一边喝,不自觉地就灌了许多下去,最终,他坐在那儿,陪着喝醉了的吕仙朝聊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没有过脑子,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去,说的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似的。
到了夜半,街上开始喧闹起来,太白城昼伏夜出的鬼全都冒了出来,在鬼城各处游荡,鬼火飘得满城都是。
孟长青有些喝懵了,却还记得说要回去,吕仙朝含糊地应了,然后两人对面而坐,孟长青低着头,看吕仙朝拿着根竹筷子认真地敲了一个多时辰的碗,叮叮当,叮叮当。
吕仙朝跟个孩子似的,自己玩着玩着还笑了起来。
有些神志不清的孟长青用力甩了下头,一把抓过吕仙朝往街上走,“走了走了!”
孟长青是想回去,至于回哪里去,回去干什么,他喝高了脑子混沌一片,有些想不明白。站在大街上,东南西北四条大道,条条通天。
两人在鬼市上游荡,吕仙朝左顾右盼的,忽然在一个摊子前停下,死活不走了,非得要看着那摊主吹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