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自弃地微微牵起。对的呀,他是高估她了的。
她没有那么理智,没有那么明辨是非;她想胡搅蛮缠,只要他将自己……至少是当个人看的。
药效上来,昏昏沉沉的一夜就这样过去。
往后几日,翟羽都安心趴在床上养伤,翻阅兵书。
南朝和邻国大夜的战事才消停没两年,便隐隐又有了风吹草动。夜国军队在边境几番骚扰挑衅,怕是有意起战。
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定又是翟琰为帅。翟羽希望这次自己能跟去。能多长些见识不说,如果机缘巧合立下些许战功,她和母妃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徐太医的药是一贯的好,十天后,创口便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行动稍显缓慢,她已能自行下床活动。这十天中,太子妃秦丹几乎都陪在她身边,看上去倒不见什么悲观凄怆之色,只是安静的亲手照顾她。即使偶尔面露担忧,也像只是为了她的月事和伤口,这倒弄的翟羽不敢旧事重提。
不过,这些日子,太子妃倒是对她几度提起了翟琛被罚每日追加练习一时辰骑射的事。
“伤口其实不深,也避开了重要的穴位和血管,你四叔下手是有把握的……”
“可惜他那么好的箭艺,反倒因为这事而被罚……”
“听说你那天对他多有不敬,等伤好了,就去给他道个歉吧……”
道歉?
翟羽自是不屑的。
可这天午后,她下了学,走到太子妃房门前,却又想起了这件事。止住了侍女的传报,翟羽稍作迟疑,便调头出了院子——
也不是道歉,只是去看看。而且说不定能碰上六叔,问他如果挂帅,是否可以带自己出征。
一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翟羽到了皇宫西北角的练马场。
设想中的六叔并不在,整个练马场,只有他一人,骑于青灰色名驹上,弯弓搭箭,一箭箭朝着箭靶射去。“唰唰”破空声不断传来,可放过去的箭却没有一只中在靶心。
翟羽心底冷笑,他连这种时候都不忘伪装。
正准备过去,眼角却似有红霞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红衣少女,骑在红马上,从马厩那边斜刹刹地冲了过来。
翟羽认识她,是老将军顾昌的女儿——顾清澄。
顾昌曾是南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创下过百战不败的连胜纪录,盛名远播。南朝在尚武的敬帝统治下,前些年来连连扩张。而这其中,有近四分之一的国土,便是顾昌冲锋陷阵夺过来的。可惜顾昌最后一战,被西里敌军大将一箭射中膝部。他坚持到战斗结束,南朝军队大获全胜,他的一条腿却也就此废了。刚好敬帝决定停战修生养息,他便顺理成章地交出了兵权,急流勇退,在家颐养晚年。
可即使如此,顾昌在朝中影响依旧不可小觑:且不说以前部下仍在军中供有要职,他的两子也均入朝为官,长女又嫁与二皇子为正妃,家族地位显赫。
而顾清澄是顾昌的幺女。
她出生之时,顾昌正好连下西里十三城,敬帝大喜之下,为其女赐名清澄,谐音倾城。
顾清澄长大后,果真也无愧于她的名字:天生丽质,一笑倾城。而生于将门的她,更是性格爽朗天真,武艺过人。她还未满十五时,便接连有媒婆提前上门打听,连顾家的门槛都要踏破。
而如今,顾小姐十六岁了,真正到了该许配人的年纪。听说顾昌仍旧有意让她嫁入皇家,为她选一位皇子当丈夫。
所有人都看好颇有帅才的六皇子和号称潘郎再世的七皇子,却不料顾小姐偏偏是品味特殊,选上了阴气沉沉的四皇子。
的确,四皇子的正妃位子依旧虚悬,可那是因为他正妃几年前去世后没有再续弦罢了。何况他出身卑微,不为敬帝喜爱更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事实。
谁都认为如果顾清澄嫁给翟琛是委屈了她,却连顾昌也拗不过她的固执。听闻顾清澄说动了宫中贵妃为她在敬帝面前说了情,敬帝也口头应诺了这桩婚事。可眼见赐婚的旨意将下,却偏偏出了秋狩一事,传言越演越烈,婚事却没了动静。
翟羽养伤期间也听她母妃叹息过,射在她身上的这一箭,或许是会累了翟琛的前程。
此时,只见顾清澄控马停在翟琛身旁,声音清脆地摇头叹息:“诶,箭可不是这么射的!琛王爷您究竟有没有瞄准?”
“没有。”翟琛弯弓微垂,倒是回的直接。
“你……”顾清澄噎住,想了想又略微歪着脑袋说,“那你不能瞄准了再放箭么?爹向我嘲笑了你的箭艺,还说因为你伤了皇长孙,皇上不高兴,就不给我们赐婚了。”
“本王本就不善箭艺,配不上顾小姐。”翟琛语调平淡,不带惋惜,但也不沾讽刺。
顾清澄一鼓腮,急道:“不会正好!我们互补!”
翟琛不紧不慢地:“本王年纪大了,顾小姐还年轻。”
“可我就喜欢你呀!”顾清澄攥拳,一扬声就喊了出来。
“喜欢?”翟琛终于看向顾清澄,“何处?”
顾清澄张口欲言,却似终于有了些羞怯,脸红着半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嗫嚅着道,“很多……”
很多?
翟羽心里暗笑,为啥自己一样都找不到?
对她而言,四叔永远都是个让她害怕的存在。
其实平心而论,顾清澄真的是她佩服又钦羡的女人。执着坦荡勇敢,活得又那样轻松而潇洒。翟羽每次看到她在阳光下灿烂夺目的笑容,甚至会心生黑暗的妒忌。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看上和她完全不是一类人的四叔?
难道……真的是……互补的?
正随意胡想着,却不防自己被顾清澄看进了眼里:“咦,长孙殿下在那里?”
翟羽抬头,对上顾清澄的视线,而旁边那人似也跟着看了过来,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微颤,赶紧将目光牢牢定在顾清澄身上。后者正好开朗笑开,豪爽地一边挥手,一边在马上冲她喊,“殿下,您康复了么?”
隐身在练马场门口的翟羽只得微跛着挪步过去。到近前时,她垂着视线,低声冲马上的男人唤了声“四叔”,才回答顾清澄,“谢顾小姐关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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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为表对未骑马的皇长孙的尊重,顾清澄也跟着下了马,眼珠子一转又撅起嘴,抬头冲翟琛嘀咕道,“我要是想嫁年轻的,那我不如嫁给长孙殿下好了。”
她这句话险些没让翟羽被口水呛死过去,咳的小脸通红的同时连连冲她摆手。
清澄见她这样反应,也清脆笑出声来,“长孙殿下莫非怕我?还是说皇上已经为殿下定下哪家闺秀了?”
翟羽一边痛苦咳着一边摇头,“还没。”
“那殿下不妨考虑一下我吧?” 清澄粲然一笑,又望向依旧面无表情骑于马上的翟琛,“王爷,你真不娶我的话,我就嫁给你侄子啦?”
翟琛重新抬起弓,朝向靶子,轻飘飘两个字:“随意。”
“你这个人……”顾清澄秀眉微颦,清媚的眼波略带委屈的看向终于止住咳的皇长孙,“殿下愿意娶我么?”
翟羽勉强控住依旧有些发痒的喉头,视线带往貌似专注于射箭的翟琛,再回过来,为难地说,“我年纪还小……”
话到此处,她便收了音。
不知道为什么,翟羽觉得,在自己的“小”字出口后,她四叔的唇角隐隐动了下,带出了些他惯有的轻嘲笑意……连原本应该朝着前方箭靶的视线也若有若无的飘向了她。
或许是讽她模仿他借口自己年龄大的推脱方式?
或许是自己用视线余光自下而上看去,出了什么差错?
顾清澄也是语结,讷讷说,“一个嫌自己太小,一个嫌自己太老,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练马场另一端突然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一个侍女正站在不远处慌乱的冲顾清澄挥手。顾清澄脸色微变,苦恼道,“怎么就要走了?”
咬着下唇吸了口气,她向翟琛撒娇般说:“不管啦,我定是要嫁给你的。你现在没有正妃,我又自信能当好,为什么不能娶我呢?”
翟琛不说话,清澄只得撇出个无奈的笑容,看向翟羽,眼中又“唰”的一亮,“殿下,既然你不愿意娶我,那不介意的话去皇上面前说说好话吧……你可以说下当时情况确实紧迫,王爷不是有意伤你的!或者说那一箭偏掉是因为马受惊,乱了方向?或者……”
“四小姐……大人已经快到宫门了!”侍女见顾清澄还不走,便着急的朝这边跑了过来,出口催促道。
清澄跺了跺脚,也顾不上礼仪,匆匆拽住翟羽袖子道:“我是背着爹到这来的,现在必须要走,总之拜托殿下了!”
话音未落,她姿态飘逸的翻身上马,打马而去。那侍女也跟着跑走。
随着马蹄声渐弱,扬起的尘土也重新落定,场里便成了异样的安静。
静到翟羽几乎能听见自己压抑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利箭破空的声音突地传来,她仰头的瞬间,他清冷的声音也就此响起:“你要去说情?”
她微怔,随后响亮说道:“自然不!”
他唇边似是有了微笑。一双从来别想看到底的眼睛,静静的放在她脸上:“为什么?”
翟羽撇开目光,怒气冲冲地喊,“我凭什么要为你求情!?”
他一声沉沉的低笑响起,下一瞬,空阔的跑马场中响起的便成了翟羽的惊叫。
待翟羽从听见他笑声的恍惚,到眼前所见突地天旋地转,终于回过神时,她就已经坐在马背上正正面对着五十步外的箭靶了。
身后的坚硬怀抱平白生出一种热度与不安,灼的她仿佛是坐在炉子上,只想往下蹦。可突然抓住她肩将她扯上马背来的罪魁祸首却似还嫌不够,将她的右手用力而坚持地握在了手里。
仿佛喉咙口喊着粒火球,突突地往外窜,翟羽有了又一度想惊叫的冲动,但左手同样被抓住后,掌心被迫握入冷硬铜弓的感觉,生生将那冲动摁了回去。
翟琛带着她,拉开了那把比她平常用的不知道重了多少的长弓,她细嫩的手指扣箭,他控着她调整箭向。
“放。”他声音沉静却又突兀。
她眼眸睁大,本能放手。羽箭离弦,飞驰而出,“嘭”的一声,直而重的正正插.入红心中央。
他微微眯眼,松开扶住她的手,收了长弓垂在一边。在她绷紧的神经乍然松懈下来的轻喘中不疾不徐道,“翟羽,下次有猎物,记得没瞄准要害,就别放箭。”
翟羽愣住,屏住了急促的呼吸,转过头,顺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往上缓缓看去,试探着问:“你是指……上次白虎的事?”
他唇角轻掀,倒似有些答非所问:“不管你有多么想要它。”
4礼物
不管多么想要……它?
他看出来自己很想要那只白虎,急功近利,自乱阵脚地几箭射偏,所以才这样提醒自己么?
还是……其他意思?
翟羽微垂目光,似懂非懂的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只是不想再出口问明白。
而翟琛也不解释,由这安静状态无止境的继续下去。
过了不知许久,翟羽倏地重新抬起目光,紧紧盯着他眼睛,小脸上竟然满是光彩:“你射我那一箭,是不是也为了能让皇爷爷不赐婚与你?”
翟琛依旧是那只浮在唇角而未达眼底的浅笑,像是好笑她的问题,转而轻飘飘问她:“有了这样一个解释你就开心了?”
“我……”翟羽不自在的别过脸,“你伤了我,我为什么会开心?”
“是啊,为什么?”他也用那一贯的淡淡语调跟着问她。
像是刚刚他问顾清澄喜欢他“何处”一样,他也问她“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解释开心。
明明他是一样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嘲意。
她却觉得是不一样的。
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又是为什么会想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觉得惊喜?为什么连受伤后的委屈都全全忽略?
这么多问题,她统统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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