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游鱼 作者:门徒同学
他总觉得乌鸦还在身后,张牙舞爪地拿着弯刀在后头追赶他,逼着他继续往前走,否则就一刀砍在他身上。
可好几次他回过头来,身后就是黑魆魆的林子。月亮静静地在头顶上悬着,月光澄澈,林子却好似有一层结界,光线怎么都照不进来。
他蹲下了,他头痛得不行。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既有污泥也有眼泪。
乌鸦骂得对,他就是个小娘炮,所以给他跑了他还不知道跑,让他回去他都会走不动路。
他抽抽搭搭地把鼻子压在袖子上,眼泪却难受得继续往外涌。
他好希望从哥在身边,每次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从哥都会带着他去做。那他就可以不用动脑,不用动嘴,只需要跟在屁股后头就行。
他知道如果从哥不是也来这个部队,他是万不敢自己去的。他一个人怎么行啊,每次考试和考核都是在从哥的帮助下才压线通过。他根本没够到能来这里的资格,来了就是要他的命。
他想起自己刚被抓来的那一天,他吓得都要尿了裤子。但见着从哥还在,他就定了半颗心。从哥说没事,他就觉得会没事。
从哥总是有办法的,从哥总能让他俩都活下去。
可现在从哥不在。
阿言克制不住,彻底地、无助地哭起来。
他不想从哥了,他现在想乌鸦。
乌鸦在也好,乌鸦总是识路的,给他打鱼,给他弄野兔,还给他热酒和热被头。
阿言现在又热又冷,又怕又饿,喉咙里不断反着苦水,一个劲地想吐。可他吐不出来,胃里全是消化得差不多的苦药。
唉,乌鸦怎么给他喝那么苦的药,苦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哭,乌鸦的模样就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乌鸦放跑他会怎么样,这不用想都知道。
苦山人赏罚分明,尤其是刑罚非常严苛。虽然阿言大部分时候缺根筋,但他还是能听得出乌鸦所说的“没事的”有太多安慰的成分。
乌鸦不会没事的,就算他皮糙肉厚,放走一个俘虏就是背叛。阿大曾说西头从来不出叛徒,而这一次乌鸦成了首当其冲的一个,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言不愿意再想下去,他是要回到部队的,回去了一切就过去了。
他和乌鸦只是碰巧相遇过而已,碰巧在从哥堂兄和阿大的乱点鸳鸯谱之下撮合着睡了一下,这都不是计划之内的事,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自己走回正轨,忘掉他们曾经的交集。
乌鸦是个好人,阿言也没有害他。这一切都是乌鸦的选择,阿言也可以选择往前继续跑。
他大概已经跑了一半了,就算他的步子再慢,多坚持一会也就能看到希望的火光。
他无与伦比地想念家乡,想念暖融融的空调和热腾腾的饭菜。而跑完了这一程,从今往后,他就不再需要再吃稀奇古怪的食物,也不用担心晚上睡觉有没有被子。
更不用着急万一被鸭姨这类人提拎出去怎么办,他还能活几天,他还能不能活得好。
他哭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用力地搓了搓脸,他甩掉乌鸦徘徊在脑子里的影像,竭力地向前跑去。
第77章 第章
乌鸦确实有事,不过这既然已经在预料之中,那大概鞭子甩在身上时,也没有疼得那么厉害。
乌鸦从始至终没有辩白,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就是没有看住那个小娘炮,所以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为过。
他换位思考,如果是别人放跑了俘虏,或许他也会一样拿着鞭子,用尽全力地在叛徒身上留下伤痕与裂口。
他们苦山就是因为有叛徒,才被一点一点吃进,一点一点沦陷。
所以痛不是真的痛,是赎罪。
阿大目睹着鞭刑的实施,看着乌鸦被绑上木桩,再被拖到寨子中央。村民们围着他,另外两个年轻人则轮流执鞭。
乌鸦的人缘很好,所以两个小年轻尽可能轻一些下手。但乌鸦却不接受这份善意,他说你没有吃饭吧,你没吃饭就换别人来。
于是鞭子变狠了,血口也愈发加深。
阿大侧过头去,他知道乌鸦是在用肉体的疼痛来减轻心头的罪恶感。肉身的伤口总能达到这样的功效,所以一顿刑罚对他来说适得其所。
可阿大知道叛徒要用什么方法对待,叛徒就是要被鞭子活活抽死。他抓住中土皋的叛徒,可以当着中土皋寨主的面手刃罪人。而现在自己的寨头出了这事,他又如何能网开一面。
鞭子确实不仅抽在乌鸦身上,还抽在阿大的心脏。
鸭姨可以送死,因为就算留下她也已经是个废人。可乌鸦不该死啊,他若是死了,阿大不知自己该怎么独自撑下去。
鞭刑从天刚蒙蒙亮开始,一直持续到太阳逼近正空。
阿大抬头看天,耳畔里充斥着乌鸦克制不住的喘息。
乌鸦是个硬汉,阿大一直觉得乌鸦比自己强硬。所以他扛得住枪伤,扛得住刀刃。他可以推开阿大自己去受几枚子弹,也可以在和其他寨头发生冲突时自己垫后,让别人先走先撤。
他身上有许许多多的伤疤,那些都是硬汉的勋章。阿大曾经以为就算西头寨覆灭,乌鸦也会是陪自己拼到最后的一个。
乌鸦似乎从来就不怕死,他说死了才可以见到阿爸,见到阿爹,所以死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可这个硬汉为了那个小娘炮下跪了,他跪在鸭姨面前求她饶命。
他的鲜血顺着蝾螈图腾流下,蝾螈鲜血淋漓。
阿大好难过。
他一天前还以为放走从哥不过是孤注一掷的博弈,哪怕从哥回不来,他们也不一定会被出卖。
可现在他却后悔了,无论从哥以什么方式无法回返,乌鸦今日的这一遭,会让他一辈子过不了心里的坎。
乌鸦晕过去了,他的鲜血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但这并不是结束,木桩不撤,人也不走。一个水桶提上来,再劈头盖脸地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