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府少爷纳妾的那夜,整个府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亦是络绎不绝,吹吹打打丝竹乱耳,这热闹的场面也多亏了钟离隐平日里乐善好施为人坦荡,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也是让江南城的老百姓赞不绝口,这阵仗比当初娶大夫人还胜,足以见得钟离少爷对那妾室的偏爱,想来不久“宠妾灭妻”的名声就要传出去了,想想那端庄得体的大夫人也不免欷吁,女人还是不能太乖顺。
可谁想到,那日深夜城东始终无人居住的大宅子走水了,便是忽然之间火光冲天从院子里向外蔓延,大火顺着房梁向上百年树梁被烧的猎猎作响黑烟闭月。那是一座标准的水乡宅邸,白墙黑瓦高屋建瓴便是从墙边走过也隐约可以窥探出府内雕梁玉柱必是大富大贵人家。五年前这宅子刚建起来的时候还做了很久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此豪华的院落竟是仅用了两个月便建成,那两个月数以百计的工匠瓦匠在那敲敲打打不分昼夜,主人出手大方,熬过这两个月一年的工钱也都赚出来了。主事的管家也彬彬有礼对任何细节精益求精,全江南城的百姓都在等哪日大宅建成之日,瞧一瞧到底这主人是何方神圣如此阔绰。遗憾的是,大宅建成后,整整五年,那扇黑色大门不曾打开过,院子里也无任何动静,只留着那个老管家和几个仆人,从未有其他人进出。
走水时,人们皆从钟离府跑出来,提着水桶便是想去救火,老管家就在大门外站着静默地看着火光肆意,浓烟滚滚,依旧面容和善向赶来的人解释道:“各位莫要担心,我家老爷吩咐了这院子烧完我们便会把火灭了,绝不会祸及邻里,请各位回吧。”
“你...你是说,这火是故意放的?!!!”一时间人声鼎沸。
“是,老爷说是为钟离府凑个好彩头,祝钟离先生往后日子红红火火。”
“带我去见柳皓影!”白青烟没了往日的端庄沉稳,她脚步虚浮,眼下阴沉头发也有几缕散乱,看着他的眼神也没了平时的和善温柔。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他装傻充愣,目光迷茫地望着她。
“你进钟离府的目的不就是等这一天吗?不就等着我求你去带我见柳皓影吗?还不赶紧带路?”她稳了稳身子,明明是质问是语气说出口也听出的颤音,溢于言表的焦躁不安。
“夫人,您可想好了?”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想到柳皓影其人他便胆寒。
“快些收拾收拾,走吧。”她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到了门外等着。
恍然间耳边是柳皓影阴沉的声音“我很好奇你更在乎你的夫君还是你的儿子。”她以为那不过是句激怒她的说辞罢了。不过三日,她的德儿不见了,应该从书院回来的时间,管家没有接到孩子,先生说下午时分还没下课,钟离府上的仆人就将孩子接走了。是一个四年前来的一个下人,往日给管家手下干些杂货,也几次陪着管家去接钟离德,看其面色焦急是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大事,也没细问就让他带走了钟离德。
钟离府所有人都出门寻找,甚至江南城的百姓都帮忙找,寻过每一条小巷,连周边的荒山树林也进去搜索,然而除了有个路人说见到钟离德进了一架极华丽的马车便没有任何消息,而后查到那个下人原是三日前走水宅邸的仆人,四年前钟离府小少爷出生向外招了些人手,那个仆人便是其中之一。钟离府多行善事不参仕途亦不经商,本是不曾在外树敌,随着钟离德失踪的时间越久,白青烟不由得怀疑起了柳皓影,再想到他最后离去时阴沉决绝的样子,不由得心下一紧,她这辈子没像此刻如此恐惧过,她怎么就忘了,柳皓影可是曾经玉城响当当纨绔子弟,而他折磨人的手段更是骇人听闻。
“夫人不去和老爷辞行吗?”
“不必了,前行带路。”她提着裙子匆匆跟在那人身后,上了钟离府的马车。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陌生的马车里,推开车门,眼前是一栋极豪华的院落,白墙黑瓦但更像是玉城的建筑,大门口挂着一个铜铃,和前些日子走水的宅邸门口一样的铜铃,这是柳皓影独有的宅邸,铜铃内部定是刻着两个字当归,那曾是一个女人给他丈夫最隐晦的情书。
她扣了扣玄色大门,大门打开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声音清亮:“夫人,您找谁呀?”
“在下钟离府钟离氏青烟,求见府上柳老爷。”
“哦,钟离府的,老爷都不见。”说着少年就要把门关上。
她立刻用手抵住门,“小哥,烦请您通报一声,便是是白青烟求见。”
“哦?白青烟?”
“是。”
少年脸像是瞬间亮了起来,笑眯眯地推开门,虚扶着她的小臂,冲着院子里喊道:“老爷!夫人回来啦!”
“夫人呐,老爷在饭厅吃饭呢,您还没吃吧,亮儿这就带您过去。”语气里透着说不出欢乐。
“小哥,你怕是认错人了。”她不得不跟着他的脚步走着,想把袖子从他手中扯出来。
“哪里会,小的在这府上待了也有四年多,看了您画像四年,等了您四年多,您的名字您的模样怎么会认错!”自称亮儿的少年欢快回答道。
亮儿带着她进了饭厅后,机灵地同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说:“快添一副碗筷。”
白青烟坐在三日未见的柳皓影,心境已经变了一个样,两手攥着拳放于腿上,双唇微抿后张了张,却不知先说什么。
“夫人也尝尝我府上的粥可比得上钟离府的?”他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乘着,仅是斜睨了她一眼,便静默地将勺中之物饮进口中,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玉城望族公子风范,矜贵而优雅。
白青烟似乎没有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双手交握放在桌下,她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的白粥了,香气缓缓从碗中弥散,是如同雨后新生出的草木嫩芽沁人心脾的涩香,淡淡的却不容忽视。
“看来钟离隐没有我那个福气,享受得了夫人专为我做的甜粥。你走后,我可是寻了很久才找到这味道。”在一个青楼妓女未收好的药盅里,如何想到他以为当时爱他至深的女人会在他每日的甜粥里下避子药呢。
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粥。
那或许是白青烟最想忘记的事情吧,在成婚的第三年她终于认清了自己,一个与娘亲别无二致恶毒的白家庶女,嫉妒如同无意落入心间的一颗草籽,而后藤蔓肆意蔓延缠绕住她整颗心脏,只要想到他,那藤蔓上的刺就会刺向心脏,揪着心的难过。
她也穿过妖艳裸露的裙子,换了他那时喜欢姑娘的熏香,蹩脚的讨好浪言,为了挽留住他而装病,和其他女人暗暗争风吃醋,那些她曾经不屑于娘亲在父亲那里做到事她竟然在一年内通通做了个遍,然而没有任何作用,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避她如蛇蝎。
每每听到传闻,她也同娘亲一样嫉妒着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姑娘,而与娘亲不同的是,她不恨那些主动招惹上柳皓影的女人,她恨柳皓影,越发的恨。她远没有别人以为的宽厚大度,相反她善妒敏感多疑,今日他身上是牡丹花的香气,明日他腰间别着一块新的鸳鸯玉佩,后日他吩咐下人去找哄姑娘开心的稀罕物件。她的所有注意力,整颗心都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分变化她如何不知,要装作不知道,不在意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甚至想过喂他一杯毒酒而后她便追随他殉情也好过如此每日妒火灼心,最后她同自己的约定,只要没有别的女人进院子,她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那一天,他酒醉未醒便在床上折腾着她,嘴里却喊了一声“妙妙”,宛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刺骨的冷。第二日他已经全然不记得昨晚之事,她却将“妙妙”当做他第一个带回来的女人。她在院子里寻了些孤草放在每日熬煮的白粥里,这是她保全颜面最后的方法,只要他不执意娶哪个女人,便是不会有人拿着子嗣来逼她让位,她还是他唯一的夫人。 那时候她深爱着他又无能为力,日日坐在庭院中等着他回来似乎成了生命中唯一的事情,她将曾经热爱的事物全放在回忆里,她想让他像最初那样爱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做,她小心翼翼的讨好,战战兢兢地关心,他的脾气如同无法预测的天气总是让她进退维谷,一切都像是再告诉她,别傻了,他不会再爱她了!
明明是两个人情投意合缠绵悱恻,到头来只有她一人还沉迷其中,他或许爱过她吧,只是时间太短了,短到她还没从温柔软语中回过神,就迎来了厌倦冷漠,怎么能不恨呢,那时的她早就因为爱他而面目全非,芯子里是张牙舞爪被嫉妒裹挟的妖怪。
是一次一次的失忘,和他越发频繁地更换女人,她甚至还没查清楚这个女人的情况,他就已经换了下一个,最后没了嫉妒空余恨,她之于他同那些被玩腻的女人别无二致,又有什么可嫉妒的呢,只剩下恨日益入骨,所以日日熬那避子粥也没了最开始的罪恶感,如同一件本就该她完成的事。
她永远记得那夜她那时刚发现自己有喜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却被许华叫到正房大厅,厅堂内灯火通明,中间屈身跪着的是一个素面朝天的年轻女子,她声泪俱下地说着她与柳皓影的风流之事,如何的恩爱非常,如何地山盟海誓,她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柳府收下她和她的孩子,哪怕是个丫鬟。那时她坐在女子左侧,看着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听着她啜泣声音心都颤动,却见许华和柳碧玉面色如常仿佛在戏园子里听小曲,眼中全是冷漠。
“烟儿,你说该怎么办?”许华问她。
还没等她说话,那姑娘就爬到她脚下,那肚子约莫也得有九个多月,看着就像是随时从肚皮蹦出一个小娃娃,竟骇人的狠。急得想要磕头却因为身前的大球而不得不拽着她的裙角一边哭诉着:“姐姐,求求您了!我和影哥是真心的,求求您成全,我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求您收留我们母子吧。”眼泪都蹭在了她的裙边上。
她慌忙站起身,将自己的裙角扯出女人的手里,福了福身对许华说:“全听母亲和夫君定夺。儿媳有些不舒服,先回了。”
刚转身正好撞上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的柳皓影,他似乎拉着她要说什么,她已经不想听了,逃似的挣脱他的手与他错身而过。身后的混乱如何解决已经不重要了,她意识到她对柳皓影的情感用尽了,不论是爱还是恨都消耗的干干净净。她终于认了,当初她执意嫁给柳皓影的决定是错的,而后,一步错,步步错。
不是诈尸,我是已经重新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