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被佛法耽误的吐槽大帝 作者:卞九欢
南海的风里仿佛犹存着他的气息,那般恣意狂妄的一个人,却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其讽刺。
我知道他怕了,怕的什么,我不清楚。
想当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自己犯下的过饶是五内俱焚刀砍斧剁也不怕的一只叛逆的猴子,如今竟因别人泼来的一盆脏水怕了,跑了,躲起来了……
那一刻,我对他失望透了。
我正与那剩下的孙悟空默然相望,身后忽然欢天喜地的一声笑,是龙女带着红孩儿回来了。
小孩子方远行归来,犹如去了一趟游乐场般激动,扯着嗓子又笑又叫,遥遥地喊道:“善财二号,善财二号,善财一号呼叫善财二号!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啦!”
我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孙悟空良久,忽得开口道:“这个,才是你故人之子,三百岁不到的一只小妖怪。”
“地上被那下贱卑鄙的假货杀了的,乃是我西天善财童子,我的亲传弟子,在西天已有神职百余年,同二十四诸天共守我南海,怎么,你在下界取经日久,连这些都忘了?”
那猴子原本正自悠闲,被我这么一指,忽得怔了一下,回头去看那红孩儿。
红孩儿雀跃着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嫦娥赠的红线坠子,跳着蹦着挤到莲花池前,探出小小的脑袋一看,脸上的笑容忽得僵住,如同蜡像一般立住不动,仿佛是被眼前的状况搞蒙了,歪着脑袋看着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犹如生怕惊醒了什么梦境一般,徒自蹲在善财的尸体旁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一般,摇了摇善财的肩膀。
他的模样已经不好看了,活着的时候平静安稳的一个人,死了却是狰狞可怖,比厉鬼甚三分的样貌,世事真是无常。
红孩儿犹自不了解情况,只小心翼翼趴在一边,哄小孩儿一般地说道:“你不要吓我啦,你看我真的带礼物给你回来了,只是没那么好,下次有机会,你想要什么我都带给你。”
他摇了摇善财的肩膀,又摇了摇,却半分反应也无,却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哭,甚至不敢承认,仿佛他多动一下,就要承认眼前的事情是真的,而这远比真相伤他更甚。
他又说:“我也见过天庭是什么样子了,但是我觉得天庭虽然好看,却是不好。我觉得还是南海最好了,以后我也不出去了,我就和你一起守着南海,外面的世界怪怪的,还是你好……”
仿佛再也无法逃避,他忽然跳起身来,吓坏了一般一把抱住我,着急道:“菩萨,菩萨,这是怎么回事啊?”
见我不出声,他又跑向惠岸,扯着惠岸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南海的死寂里回荡着,急切地想到得到一个答案,回应他的只是寂寂的竹叶随风而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捂住地站着,仰头看着我们几个大人,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是不是?”
他又扯住我,问我:“你不是南海观音吗?你不是可知过去未来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可知过去未来又如何?
还不是困在神身体中的一个凡人。
可知过去便能改变过去么?可知未来便能改变未来么?
他问得我心烦。
但正是因他这一问,我恍然意识到,我不过是站在时间洪流边上的一个可悲的观测者,岁月滚滚向前,我身为神明却对其丝毫办法也无,那般逆转乾坤、改天篡命的命运从来不属于我,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轮回。
于是,我回答他:“他死了。”
红孩儿却怔怔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他的命数到了,没有人来救他。”
就是这样了么?
有什么已经开始在暗处汹涌,却又被我强自按下,我试图对我自己说,若是善财还活着,我定会不惜一切来救他,可是木已成舟,他已经死了,所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他只是我所拥护的铁律下的一个新的牺牲品……
我是神明,神明应该习惯了这一切。
可是不够,不够,无论我怎样对自己说,都不够。
死寂的心被人剜了一个洞,而我却试图将其掩埋,遮盖那涌出的鲜血。
那一刻,金蝉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有如诅咒一般猛地兜上心头来:
“你粉饰太平的虚伪,迟早有一天会回报到你自己身上。你总有一天会追悔莫及!”
红孩儿依旧不理解我,依旧在无穷无尽地追问着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对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说,从此以后,只有一个善财了。”
没有什么一号、二号,他死了,不仅仅是死了,魂飞魄散,连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一念之差竟至于斯。
可是若是那时我没有带走红孩儿,强行将他留下了,这里横尸的便是他,难道我就会好过一点吗?
那冒牌的假货自知露陷,不敢多说,只得道:“我师父还在下界,我要去保护他了……”
见他欲要走,我冷声问道:“假的便是假的,既然已经将假的变作了真的,还何苦遮遮掩掩?你就不敢堂堂正正承认你的身份么?”
他猛地怔住,与我对视良久,忽然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至少我是在做对的事情。不管我通过何等手段——我在维护你没能维护的秩序。”
说罢,索性不再伪装,冷漠地瞥视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道:“若是你能做好你的本职,他便不会死了。”
眼看着他驾云远去,惠岸问我道:“师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我说:“还能怎样?孙悟空躲起来了!若是他尚在,我犹能将这假的以杀人凶手投入那极地之狱去,可他不在,我若是留这一个,岂不是默认是孙悟空杀了善财么?”
难道最后还要他同丧家犬一般在我的维护下去取经吗?
惠岸忽得道:“我不是说这个,师父。”
他的声音很凉,犹如生满尖刺的荆棘:“你同我下棋的时候,总想保住所有棋子,到最后输掉了一切。”
他嘲讽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你会这么平静?你难道没有人的情感么?他死了,他被那个混蛋打得魂飞魄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我张了张嘴,试图向他解释我做的一切,却发现我早已被极度的深渊包围,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如同暴雨的前夜,寂静无息。
我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惠岸逼近了我,质问着:“所以你还是要保持沉默,就像你每次都做的那样?你教给了我什么是对的东西,自己却臣服于虚伪的教条,到了如今难道连原因都不能告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