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守 作者:残夜玖思
秦雁容看他那样子,冷冷一哼说:“那蓝涧星若,行事乖张,素无管教。这么一号混世魔王,你倒是对他一往情深呐。”
绫影一掌拍在石桌上,锁眉瞪着秦雁容说道:“星若那孩子心地纯善。秦舵主又没与他打过交道,莫做人云亦云之辈。”
说罢他收起桌上的纸卷,留了句时间紧迫,早日启程,就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去。
寒月初十,蜀地天虹的校场上,四色彩旗,迎风漫展。校场中央,搭了个高有三尺,长宽数丈的演武方台。天虹四堂弟子,带四色头巾,在武台四方分列而立。每堂选出的四个人,与各堂堂主一起,站在最前。初冬天台,寒意渐浓,今日倒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天碧色,四方云动,苍翠峰岱,远近错落。司马贤着了件绛红锦袍,矗在方台正中,负手而立。微风拂过,衣袖轻摇。校场上千余号人,鸦雀无声,翘首盼着他们这位威风八面的代掌门开口致辞。
巳时一到,鼓声骤起,司马贤缓缓开口道:“门中比武,意在切磋,不使阴毒,不伤性命。弃权者,负。倒地者,负。落台者,负。一炷香内,不分成败者,再战。闻鼓而动,鸣锣收手。都听清了吗。”
司马堂主这几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到台下每个人的耳朵里。冯越泽抹了把胡子,暗自惊叹这小子不知不觉间修为又上了一层,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好像都不是对手了。
天虹门众齐刷刷的高声答道:“清楚了! ”那声道扶摇直上,直冲云天。
司马贤满意的点点头,换了秋瑞上来。秋瑞散人云游在外,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到了这年关比武,剩下三个堂主一合计,就把他抓住,扔上去司个仲裁之事。
今年的比武排辈,在冯越泽的建议下加了个鱼跃之战以后,由星若重新布置了一下比赛的规制。蓝涧堂主护短是出了名的,所以他这新赛制设计的也是完全按照他个人的喜好。赤峡、蓝涧、水色、白潋四个堂堂内各推选出来四人之后,赤峡对水色,蓝涧对白潋,选出前八之后再分两队,两两对战,决出前四。四人抽签,选一堂主进行鱼跃之赛。之后再两两对战,直至比出头筹。赛制一出,水色堂众就不干了,谁也不愿意被踢去跟赤峡堂先过手。他们去找堂主诉苦,不料秋散人拂尘一扫,只说顺其自然,毫不在意。众人得了个哑巴吃黄连,只道人家堂主是亲娘,自己这个,诶,多半是捡来的。
鼓声一响,赤峡江涟提剑翻身而上,照着对面的张因横剑就砍。张因连忙举剑护在身前,硬吃下这一招。江涟不想给对方丝毫喘息机会,剑锋一动,左戳右刺,只见出招,不见回手,小幅横扫,将张因步步逼退。张因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还没出手,就得被对方赶到场外。他侧身避过剑气,左手从袖中顺出一枚手戟,借势向江涟掷去。水色擅暗器众人皆知,但是谁用什么样的暗器,别人可不清楚。江涟翻身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手戟,转攻为守,想再看看究竟。
那手戟尾端有一细绳,系在张因腕子上,他见江涟攻势减缓,腕子一翻收回暗器。同时右手长剑直突,向对方刺去。江涟闪身避过,脚步轻移绕到张因身后,对着他后身一剑砍下。江涟捏好分寸,只破了对方的后襟,没伤及皮肉。张因觉得脊背一凉,心中大惊,他反手再掷出飞戟,直冲江涟面门。江涟不移不躲,长剑一卷,把那飞戟卷入剑气之中。他侧锋绞断飞戟的绳索,将飞戟又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张因见飞戟被投了回来,慌忙后退,没退两步觉得脚下一空,跌落台下。赤峡众人见江涟轻松取得首胜,欢欣不已,频频叫好。
江涟长剑回鞘,朝着台下摔得灰头土脸的张因拱手一拜,道:“承让了。”
张因拾起自己的兵器,也朝江涟拜了拜,回到了自己堂的队列中。清脆的锣声传来,标示着第一场比武结束。
第二个上场的是江漪。江家兄弟号称赤峡双璧,二人联手在天虹门可谓战无不胜。江漪比哥哥性子敦厚些,笑呵呵的跳到场上,跟水色堂推出来的第二个倒霉鬼过招。如果说张因还能在江涟手上过两招,那董新阳就完全不是江漪的对手。只是江漪看在秋瑞的面子上,不愿意让对方输的太难看,屡次放水,不出手,只躲招,耗了半柱香的时间后,突然飞身而起,只用剑鞘,就把对手敲晕在地。董新阳也不知是爬不起来,还是不想爬起来,总之,就这么认了输。
八成是因为江漪让招让的太过明显,还没打完,台下众人已是笑倒一片。
曹展宣附到星若耳边轻声问道:“大家都知赤峡厉害,可是水色堂也太不济了吧。秋堂主平日里,都不管他们的么?”
星若小嘴一撇,说:“若是老秋能放话,把偷懒的都扔到丹炉里炼成丹,估计明年,就不至如此了。”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秋瑞散人立在台上,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仨人死命撺掇自己上来仲裁比赛。他耳力极好,星若几句戏言他听得真切,觉得是该整顿整顿这帮毛头小子了。
下一个上场的是郭演。此人手执一把铁扇,一副书生样。秋瑞见来者是他,面上的神情松缓了些,心里想着若是郭润通还不能赢,自己这个堂主干脆别干了。水色郭演的对手是崔汝明,依然是个剑客。两人互报过名号后,郭演推开铁扇,向对手跃去。崔汝明心想自古以来,兵器都是以长见长,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你这把半尺来长的扇子,能有什么威力。他也不躲,迎面还击。不料郭演一把短扇,却有斩风之势,铁扇微摇,卷出数道烈风,悉数招呼在崔汝明身前。崔汝明中了招,顿觉胸口剧痛,连忙撤步躲开。他还没稳住身形,忽见对方将铁扇掷出,冲着自己飞将过来。他横剑想将扇子挡开,没想那扇子半路改了方向突然上扬。崔汝明躲闪不及,生被铁扇薄缘削去耳畔一缕头发。他心下有些慌,觉得对方要是扔的再狠点,自己耳朵估计就保不住了。
郭演好像知道秋瑞想靠他给水色堂挣点脸面回来,也不急下狠手,飞着扇子在台上溜着崔汝明玩了起来。铁扇一会儿如排云飞鹤斜上腾空,一会如并翅猛雕俯冲傍地,飞天遁地。武的人自在逍遥,看的人眼花缭乱,但是对面接招的人可是叫苦连连。崔汝明的剑早就跟不上铁扇的速度,他左躲右闪,怎么也逃不出扇气无形的枷锁。司马贤下了命令不准伤人,郭演乖乖听话,飞着扇子不是削头发,就是刮衣服,玩的不亦乐乎。
秋瑞扫了眼计时的香炉,看一炷香就快烧完了,清了清嗓子。郭演会意收住玩心,他把铁扇捏在手中不再外掷,身形更快,脚下生风,突进到崔汝明身前。崔汝明还在想着这折磨般的比试几时才能结束,就见郭演换了路数,突然冲了过来。崔汝明心里慌张,刚要撤步,被对方一掌击中胸口,顿觉口中一股腥甜。郭演一招得手,不再给对方回旋余地,铁扇一收,变扇为尺,向着崔汝明后脖颈子猛力一击。崔汝明只觉眼前发黑,直挺挺的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金锣再响,此战水色胜。
赤峡堂的队列里跑出两个人,到台子上把崔汝明架了回来。崔汝明回到司马贤身边,哭丧个脸,不敢看自家堂主一眼。司马贤走到他身前,吓得他汗如雨下,刚要开口请罪求饶。但是司马贤只是号了号他的脉象,查了查他的伤势,道:“无碍。”说完转身就走了。
崔汝明愣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没想到自家堂主平日素来严厉,心里其实挺记挂他们,觉得心中一暖。这时,从有个人从后面钻出来,他跑到崔汝明身边,问道:“堂主跟你说什么?”
崔汝明见来者就是下一个上场的师弟石鑫,答:“没说什么。就说伤无大碍。”
石鑫又道:“看不出来,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水色堂,还藏了这么个高手。怎么去年没见过他呢。”
崔汝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赛场上鼓声阵阵,已是在催下一场的赛者出场。石鑫不再耽搁,扛起自己的大剑,飞身而起,落在高台中央。此人身形魁梧,一身腱子肉,手中那把四尺来长的巨剑,重达三十来斤,常人举起来都费劲,他却靠着天生神力,将那巨剑武的虎虎生风。相较之下,站在他对面的孙修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他拿一盘刀,压低身形,紧紧盯着对面这大汉的动作。
石鑫虽生的粗狂却不是目中无人之辈,见识了方才郭演的铁扇,他更加不敢轻敌。先是提剑横扫,送出一波剑气,直逼孙修面门。孙修觉得面前的剑气颇有些排山倒海之势,闪身避开,同时腾空跃起,向石鑫头顶劈去。石鑫退也不退,举剑一挡,顺势一推,便把孙修震开十尺开外。两人有这么来来回回拆了几招,石鑫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小心了,眼前这干瘦的水色弟兄似乎没什么大本事,就展开了凌厉攻势。
他双手握剑立在胸前,照着孙修一路劈砍。孙修被他节节逼退,毫无还手之力。石鑫眼看已经把对手推到武台边,他把巨剑交到右手,高高跃起,一招泰山压顶冲着孙修的头顶劈下来。孙修整个人都被眼前这巨大的黑影罩住,为了躲这一招,只得向后跳下高台。随着一声巨响,石鑫的大剑没砍到人,倒跺入了脚下的台子。那台子是木架搭成,底下填了石头。木头台面吃不住这么大的力,崩裂了好几块。
石鑫这一招劈下的方向正好对着蓝星若所站的位置。四溅的木块碎石冲着蓝涧众人飞了过去。曹展宣和魏熙见状,一人双剑出鞘,跨步向前,将迎面飞来的石子卷落在地,一人向后撤步,长臂一伸,把蓝星若拉到身后。两人一进一退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将蓝涧堂主护个周全。
虽然就算他俩不动,星若也不见得就会被这几块杂木碰伤,不过星若还是觉得心生感激,他面颊飞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谢啦。”俩人看了眼星若,相视一笑,没再多言。
石鑫在鸣锣判胜之后,赶忙跳下台子,跑到蓝星若面前,抱拳道:“对不住啊蓝堂主,我这剑用得还不好,有时候收不住力道…”
星若摆摆手笑道:“几块飞石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就你这剑法,我这辈子都学不会,还是让大哥好好教教你吧。”
石鑫只听说过蓝涧堂主跋扈,却没想他还挺大度,复又一拜,跑回赤峡堂的队列去了。
上半场比赛,就以赤峡三胜一败告终。接下来,第一场的蓝涧对白潋,由曹展宣征战李旋。曹展宣性子和缓,出了蓝涧堂也是人缘极佳,作为天虹门里唯一一个副堂主,深得虹门众人尊敬。他携着双剑踏上演武台,向着对面的李旋朗声道:“展宣技疏,还请李兄手下留情。”
李旋还了礼,提起细剑,迈着碎步,一阵突刺。曹展宣略微侧步,避开对方攻势,旋即双剑压在身侧,待李旋收招瞬间,双剑横空而起,射出两道剑波,把对方逼退。他压低身形,冲到李旋面前,双剑上挑。李旋向后方跃起,细剑划出一道弧线挡掉曹展宣这一招。曹展宣也跟着他纵身一跃,左劈右斩向下砍去。李旋身子还没落地,躲闪不及,头顶两道白光砸将下来,眼看就要见血。
曹展宣似乎早有准备,他腕子一翻,双剑蹭着李旋的头顶擦过,只用剑脊,重击了李旋双肩。李旋吃痛,哎呦一声,跌落在地。不过他反应很快,一个骨碌,滚出了曹展宣双剑可及之范围。曹展宣见李旋明知不是自己的对手还要一搏,心生敬畏,没有直追,只等他爬起再战。
李旋翻身而起,摇着腕子又向曹展宣刺来,一柄细剑武得密不透风。曹展宣挥起右剑迎击。两人短兵相接,擦出阵阵火花。星若站在台下,皱着眉盯着曹展宣的动作,颇为不快的说:“展宣这也太仁义了吧。三两下就能完事,还拖这么久。”
魏熙宽慰他道:“哎呀,老曹就那个性子。你就由他去吧。堂主想看痛快的,一会我去便是。”
星若道:“那是最好。我都饿了,赶紧打完,我好回去搞些吃的。”
魏熙一听,哈哈一笑,冲着台上喊道:“老曹!咱们堂主饿啦,你动作快点! ”
星若本就面子薄,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涨红了脸,一脚踹在魏熙身上。
魏熙笑着躲开,又喊道:“我也饿啦,三招之内你再不定胜负,晚上请我吃酒! ”
曹展宣站在台上听见魏熙这话,一阵苦笑,无奈的摇摇头。他向着李旋的左侧小步一跨,挡住对手去路,随即左剑翻转,擦着李旋的细剑,直取其腕。剑锋扫到细剑护手处微微一带。李旋只觉手腕一阵酸麻,捏持不住,细剑脱手而出。就在细剑离手瞬间,曹展宣右剑横扫把李旋的兵器击出数丈。他怕伤人,双剑回鞘,右手一扬把李旋提起,双足点地,挟着李旋跃到台子边缘。他左手发力,一掌击在李旋胸前,把对手打落台下。
金锣清脆一响,曹展宣跳下台子,把李旋拉起来,道:“承让,承让。”
李旋道:“副堂主这雌雄双剑对上我也是大材小用了,尤盼能观你鱼跃一战。”
两人拜别之后,曹展宣回到星若身边,对着魏熙的肩头,就是一拳,责怪道:“瞎嚷嚷什么! ”
魏熙嘿嘿一笑说:“咱堂主有令,莫要拖拉。这白潋堂的人,平日老跟我们过不去,看我收拾他们。” 魏熙提着他那把有点卷刃的破刀,三步并两步,蹿到台上。
曹展宣嘀咕道:“他就不能把刀磨磨么。”
星若低声笑道:“你那兵器是雌雄剑,他那就是卷刃刀。不卷,就不是他的刀啦。”
站在魏熙对面的,是白潋堂的徐慈。魏熙也不与他废话,一个近身,挥刀便砍。徐慈见对方来势汹汹,横剑相迎。刀剑相击,发出刺耳声响。魏熙一击不中,侧身轻纵,银刀傍地,飞腿连踢。徐慈横肘挡下这几脚,剑自右下斜刺而出。魏熙向后腾跃,避开对方剑招。两人在台上打的有来有回,冯越泽远远看着,摸摸胡子,觉得情况还不错。
徐慈举剑连刺,射出数道剑气。魏熙身子一矮,长刀白刃,攻他下盘。徐慈赶忙后撤,魏熙逮住这个空隙,滑到徐慈侧翼,一刀砍在他右臂上。他用的刀背,只破了皮,没见血。徐慈手上吃痛,攻势不减。他长剑一扫,把魏熙逼退,然后剑锋一转,直刺对方胸膛。魏熙飞步连退,徐慈提气直追。那剑尖在魏熙身前两寸晃悠,就是碰他不着。眼看着就追到了高台边,冯越泽暗道不好,星若倒是勾唇一笑。
果见魏熙突然腾空跃起,翻过徐慈头顶,对着他的后心飞起一脚,把那人从台子上踹了下去。徐慈落地,愤然跃起,不甘的瞪着魏七。魏熙落回台上,稳住身形,嘻嘻笑道:“徐老弟,兵不厌诈啊。你瞪我干啥,怪就怪你自己不小心。摔疼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