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说起来这大皇子有时糊涂,有时却清明,永和宫上下侍奉他这些人,多少也摸索出一些门道来。
约莫是这孩子生来便是个痴儿,众人自然凡事都替他着想一些,久而久之倒生出许多风言风语来,只因常婉平日里吃穿用度虽一概紧着大皇子用,偏偏每一月去瞧大皇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人甚至记了日子,说是统共算下来,若未生出病祸,不过才一月寥寥三回。
沉璧从来不这样想,尤然记得,大皇子有一回误打误撞走失御花园,教那赵婕妤当玩物似的簪花扮丑,常婉为此大发雷霆,她想,婉姑娘必然是爱极了大皇子的。
不曾想沉璧方才踏进寝殿,但见塌上人半倚着身子,攥一支凤蝶鎏金银簪,正抵在脖颈上,往里陷了一寸,鬓边的青丝冗杂纷乱,眼角眉梢间从未有过的面目可憎——
“你依本宫这话,一一同蔡大人说了,其余的事,一贯同你再不相干。”
而蒋太医则屈膝跪在塌下,重重地叩了首:“娘娘恕罪。”
沉璧几乎是下意识便“砰——”一声,朝着蒋太医一跪:“奴婢知您素来是个明哲保身的xing子,无论如何皇后娘娘也提拔了您这些年,从不曾要您做过一件违心之事,您医者仁心,向来瞧不上那些阿谀谄媚的小人作态,您只当发一发善心罢!”
“臣原是不该说的,常太尉被下了刑部大牢,即日起便是三司会审,十一条罪状历历在案,三十二位人臣联名弹劾,已是回天乏术。”蒋太医听了她这话,面上才显出几丝动容来,“也罢,臣还了皇后娘娘这份恩便是。”
常婉周身这才懈怠下来,银簪还攥在手里,愈发沉甸甸地,待蒋太医屏退,朝沉璧招了招手:“沉璧——”自袖囊里取了一方胭脂红得荷包出来,仔细摩挲一番,才递过去,“你替本宫收好了。”
直到永和宫内响起铿锵顿挫的步履声时,先是乌泱泱的羽林卫循着曲折连廊涌进内苑来,鸾殿终究还是隐在萧瑟夜幕里,檐下的灯火通明里让出一条道来,穿堂风几乎是鸮啼鬼啸一般。
燕怀瑾披一件黎色裘绒鹤氅,一如寻常的步态沉稳,气定神闲。
常婉身上只一件轻薄中衣,肩上披一件妃色琵琶襟褂子,襟边上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鬓边却极违和地绾着惊鹄髻,戴钗穿花,俨然滑稽作态,茕茕孑立在一方亭榭里。
将鬓边凤冠头饰一一摘下,先蜷在手心,再一股恼往亭栏外的丛壤里丢:“陛下瞒得了天下人,到头来还是没有瞒得过臣妾的眼,指不定您哪一日瞒天过海却终究还是瞒不过她。”
捂着帕子掩着半张脸,往他跟前踉跄两步,“入于众生心室,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烦恼业,种种暗障,悉能除尽。”常婉吐息间泛起白雾来,却丝毫觉不出寒意,“全因她去得冤呀,阎王爷才不收她。那样惊骇世俗的事情都出了,她如今魂归故里,也算不得什么稀罕。”
“你可还有什么不满?”燕怀瑾冷眼傍观,微微侧了侧身子,这才露出鹤氅之内,他掌心握着的一卷玉轴圣旨,一字一顿道,“朕的皇后。”
“只凭臣妾赌陛下会来,于陛下而言呢,是不得不来。”常婉却将他这话悉数充耳不闻,颇有一些诧异道,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襄姬仍旧甘愿委身于陛下,她还不知晓那桩事,对不对?”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说起来,臣妾还没有谢过陛下的一件恩典,虎du不食子——”眼睫半敛,淌下两行清泪来,颤着声儿道,“谢您du哑阿照,免受人世八苦,以保尸骨周全。臣妾以往一直不明白,自从建安二年之后才顿悟,兜兜转转,您舍的这些福分,全不过是给她的。”
偏过头轻描淡写拂一眼栖息在火光下,黑压压的羽林卫,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好生唬人:“人人都是好的,是本宫错了。”
到底还是跪在他眼底,她如今哪是什么婉后,不过是阶下囚,索xing不管不顾道,“这么些年待人恩宠并施的同时,一面纵容驱使着父亲的同时,一面又私下将这些事集成罪状。您莫要忘了——”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