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照空局 作者:superpanda
庄子非身上有一种孩童般的气质,同时,又充满了经历过大风浪的自豪的气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竟然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毫不违和地被体现出来。到底需要如何坚强,才能让心中那些花在被暴雨洗礼后依然显得一尘不染。
“子非……”凌思凡伸手接过笔记本,低头仔细看着里面的花,“果然是好漂亮。”
“对吧?”庄子非说,“这些花更配你,比玫瑰要好看。”
凌思凡又忍不住笑:“我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今天,和庄子非说话,他总忍不住笑。往常那些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东西,好像长了翅膀,忽然之间就轻盈了许多。
“怎么就不是啦……”
“你别讲瞎话了。玫瑰都配不上,需要用地球上最美的花来衬,怎么也要是能惊艳世界那种吧?”海伦啊,之类的。
“不是瞎话。”庄子非小声说,“你惊艳了我的世界。”
“……”这一句一句的,讲的凌思凡头都有些晕了。
我果然是喜欢被夸奖的,凌思凡忍不住地想:小的时候总是被人忽视,所以渴望更多目光。
他并不排斥记者的采访。每次有文章称赞他,他都会感觉到更多意义,好像在与过往剥离。
然而,过去听过所有的话,都不如庄子非的话让他心颤,可能,对方是真情、是假意,当事的人是完全可以辨明的。
以往他很清楚,这么大的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离不开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原来其实在某个世界中他依然还是不可或缺的吗?
病床上的庄子非又说道:“立体标本,也容易的。”庄子非说,“干燥处理之后放进盒子,或者干脆配好环氧树脂,商品名称叫水晶滴胶的,将花朵封在透明立方体中。”
“那样好像更好一些。”
“是呀,那样可以保有花朵本来形状,不会因为被压平而变得丑了。”庄子非接过了话头,“那我以后就都送给你立体的,你一个一个地摆在架子上。”
凌思凡垂下了眸子,问对方道,“这花是什么花?”
“不知道哎……”庄子非说,“我只懂得动物的事……”他是个野生动物摄影师,非常了解野生动物习性,平时也喜欢看相关节目,听那些他早已知道的事,不过对于植物,他懂的也只比普通人多一点而已。
凌思凡伸手摸着花朵细软的花瓣,说:“不知名字,有点可惜。”
“嗯……”庄子非想了想,“好像,可以发到微博上面,一些专业人士,问问。”
“好啊。”因为不平,花朵总是滑到笔记本中缝去,让人于是看得清楚全貌,于是凌思凡用手将花朵捧着,让庄子非拍了张照。
接着,凌思凡就代替庄子非发微博询问花的种类,他说:“在南美的森林里面发现的花,谁知道这个花的名字或种类?”
还不到五分钟,就有多条留言。在一大堆的“不知道”中,有条评论异常突兀:“呵呵,捧花的手不是你的,你的手没有这么白。在和谁一起做标本?上条微博里那个人?”
……“”凌思凡震惊于网络这东西的可怕。庄子非很久没有去拍照,也很久没有发新的微博,上一条还是班芙回来后他整理出的“最爱的照片”。
又是五分钟后,有个账户回复了他,给了花的名称,也伴了句奇怪的话:“非常罕见的花,可以拿去撩妹。”
“……”凌思凡忽略掉后边的那句话,说,“原来是叫这名,搜索了下,应该没错,确实长得很像。”
“嗯……”人家说他撩妹,庄子非脸上稍微有点红。
凌思凡放下了手机,又对庄子非说道:“你父母还没来,你再睡一下吧。”
“睡不着啦。”方才一直睡到将近中午才起。
“那你休息一下。”
“好。”庄子非将被子往脖颈处拉了一拉,突然又轻声说:“思凡。”
“嗯?”
“拉手……”
“……什么?”
“拉手……”庄子非又重复了句,“拉手好么?”
“……”凌思凡叹了一口气,稍微偶遇了下,不过还是伸出收去,与庄子非相握。
刚一碰到对方手心,就被紧紧地攥住了。
凌思凡本来只是想拍一下,类似安慰那种,没想到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宛如情侣一般。
南美的阳光十分地灿烂。庄子非与凌思凡在病房当中,两手相握但却没有说话,流逝的时间温柔得仿佛沙漏中的细沙。
“思凡,”庄子非看着脸微微发红并低着头的凌思凡,“上次你说,内斗的事忙完之后就会给我一个答复”,我说等我从南美洲回去之后再谈好了……你想好了没有?”
“……”凌思凡没说话。
如果有天失去了庄子非,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凌思凡好像可以想象到,毕竟,庄子非的失联就是一次模拟。
在找不到庄子非时,他许久都没有过的孤独感又陡然降临。他也突然间意识到,他过去不喜欢与人产生羁绊的因为并不是他自己认为的没有欲望,而是恰恰相反——欲望才是他孤独的根源,并且强烈到了一边渴望、一边无法忍受失去。
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什么——录取通知、晋升决定、婚姻、孩子、一栋房子、一辆车子……他自己呢,也许,内心深处所向往的,就是十三岁之前的家庭生活中的温暖,可他看不到实现的希望,因此他感受不到继续存在的意义。
被普通人羡慕的他,所期望的,竟是普通人的生活。
而这时候,庄子非让这件事显得不是如以往般遥不可及。
在尝过了这滋味后,放手显得无比艰难,就像一个原始村庄的小村民,无意之中走到外面,冷不防看见一辆灯火通明的列车在漆黑的暗夜中呼啸而过,那种震撼和向往很难再从心中抹去。
爱情是什么呢?凌思凡说不清。
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被牢牢拴住了,他爱上了对方、爱上了庄子非对自己的感情、爱上了两个人相处时的安宁、爱上了这段关系中的自己。
凌思凡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也根本就不想要了解。如果“爱情”这个东西具有它自己的意识,它也一定不会希望世人给它确定定义。它是广阔的、自由的,绝不会被定义束缚。
他已经想要和那人一起,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如想要改变的话,就要打开自己的心——他不可能只是享受,那样不是真的挣脱。
可是,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感情,对于“在一起”这样的事情,他也还是有着习惯性的恐惧。
他并非是不相信庄子非,只是那点怯懦总在作祟,拉扯着他让他保护自己,还在试图杀戮他的决心。
“思凡?”庄子非问。
“……”庄子非问得太突然,凌思凡还没来得及想好。他讷讷地张了下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庄子非的父母一同走进病房,凌思凡也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爸,妈,”关键的话被打断了,庄子非有一点失落,“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很好。”庄子非的母亲回答,“心里一宽,身体一松,差点睡得过中午了。”
“还有时差,”旁边高大的男人补上了一句,“快要六十岁了,不比年轻时了。你们怎样?”
“反正思凡就各种好。”
凌思凡:“……”
“还发烧吗?”父母又问。
“退了不少,”庄子非说,“昨天半夜还挂了水,说是每天要打三针,蛮有用的。”当护士拿着手电进来换药的时候,看见两人抱在一起,着实是有一点吃惊,没有想到两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伤还疼么?”
“疼的。”庄子非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开心,所以还好。”说完,他还用手指挠了一挠凌思凡的手心,让凌思凡从手掌到心脏全都痒痒的。
庄子非的父母看了看凌思凡。
凌思凡有一点尴尬——他没想到庄子非在父母面前竟然也是如此坦诚,毫不避讳他的心思,仿佛他的心情可以说给任意他身边的人知晓。
“子非,”凌思凡压低声音说,“关于你刚才的问题……忙完这阵我告诉你。我还有一点点心结需要梳理,这件事情只能我自己来想通。”
“哦,好的呢……”庄子非说。
其实,凌思凡这句话,几乎是等于答应了。
他只是说,他希望接受时不带一点犹豫,不确定的交往对谁都不会好。疑惑的种子必须在一开始就被残忍地掐灭,否则,它必定会在每次有冲突时静静地发芽、生长。凌思凡一直都认为,不知道要不要做的决定,就不要做,不然十有八九会很后悔。对于凌思凡的这种努力,庄子非也十分体贴地理解了。
此时,凌思凡正在夜与晨交替时的小河旁边,河面已经泛着白光,河底却依然在沉睡,需要河面上的白光逐渐蔓延到下层去,告诉它们:嗨,白天已经来了。
“说到工作,”凌思凡反过去握住了庄子非的手,“我可能需要先回去,就和在北美时一样。”
“哦……好……好嘛。”庄子非说,“喜欢上了成功人士,一定就是这样的了……”
“喂,”凌思凡说,“不要以为我听不出这是抱怨。”
“……”庄子非又对凌思凡道,“我也会很快回国的,不会等到全都只好。国内水平比南美高,回去治疗反而好些。”他打算过两天就上飞机,回到中国继续治疗就好。
“也对。”
“那,”庄子非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就今晚吧,假如你的情况继续好转的话。”
“哦……”
……
如凌思凡告诉庄子非的一样,当晚,凌思凡便踏上返程航班,匆匆忙忙回国开始他的工作,因为他毕竟还是霄凡的CEO。工作堆积成山,根本就忙不完。
第二天是周六,凌思凡不仅自己上班了,还把时鹤生也拉着,陪他一起加班。
“哎,”时鹤生说,“本来,我今天是要和老婆去蹦极的……”
“蹦极?”凌思凡皱皱眉,“你还喜欢这种东西?”
“对啊,喜欢。”时鹤生道,“我喜欢刺激的运动,比如蹦极、跳伞这些,还有游乐场的玩具,海盗船啊,过山车啊。”
“看不出来你还挺爱追求心跳。”因为半瞎,时鹤生总窝在家里,很少有他能参与的活动,凌思凡也一直以为时鹤生本人也并不爱动。
“不,”时鹤生说,“对我来说并不刺激,因为如果你看不清,就不觉得很吓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比如跳伞,有教练在身后控制伞包,看不见下面的大地的话,只会茫然。
“……”凌思凡不知道接什么。
“主要是啊,只有在那样的时候,能瞧见我老婆害怕,我觉得很有趣,所有就总想去。”
“……你真有病。”凌思凡说。
“不不不不,看着一向淡定的他不太淡定,你会觉得,平时他不显露的一面更真实。”
“恶劣的人。”凌思凡评价道,“他看得清,自然害怕,你就用这个取笑他。”蹦极,想想就很可怕——人急速地下坠,眼前天旋地转,风声从耳边掠过去,空间全都是错乱的。
“……不是,”时鹤生说,“他自己玩儿的时候挺淡定的,是我一跳他就会很紧张。”
“……”再次没有话讲的凌思凡,最后只得干咳一句并说,“讨论下工作吧。”
“哦,好。”
“三个CFO的候选人,不需要视频面试了,我可以亲自和人聊,计划维持原样不变。”
“嗯。”
“他会很忙,”凌思凡又说道,“要与安世进行整合,另外,非上市自己也要并进来。”
“……这么快就并吗?”时鹤生稍微有一点疑惑,“这事不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