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小麦 作者:刺红
刑老太太一辈子精明,什么事都能算到。孙敏刚过门那会儿就看出来这女的不像踏实过日子的——不过也许只是婆媳之间战争的天性吧。
米晞晖拿着房产证,不知说什么好。刑老太太轻松道:“行了,这个你千万收好。算是刑家祖宗传下来的积业,你拿在手里顶不济卖了还能有钱救急呢。我去看你爸了,晚上不用你陪,回去看看宝宝。他这么小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米晞晖找不到对象的原因不光是宝宝。他不吭声,刑老太太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平时抱怨抱怨也就说说,其实不就是因为老爷子的事儿么。米晞晖前程无限人长得英俊端正,认识的姑娘都夸他人好孝顺,但不可能在考虑范围之内。家里一个花钱像填无底洞的老药罐子,这年头没有姑娘是傻子。于是越发显得米晞晖人好孝顺,黑色幽默的死循环。
儿子和女儿不同。住院久了,很能看出来儿子关键时刻根本用不上。譬如龙若。其他病床老头老太太都差不多。陪床伺候的都是闺女,儿子是难得一见。儿媳妇,那更不用指望。很久以前邻床有个东北口音的老头儿,为人很幽默,随便唠嗑都能扯出个段子来。他一天愤愤地说,养儿子有屁用,都跟媳妇儿上丈母娘家尽孝去了。
刑老太太笑。
东北大爷对突然问刑老太太,老姐姐,你现在手上有积蓄没有。
刑老太太一愣。
东北大爷叹气,经验啊经验,年轻时要攒钱,等老了就都买上珠宝戒指啥的,挂身上。啥时候不能动了,专等儿子儿媳妇儿来眼前伺候。谁表现得好了,摘下个戒指给谁。否则你要想从猴儿嘴里掏出个枣儿来,啧啧啧……
讲得幽默。可是一屋子老家伙谁也没笑的。都沉默。打破沉默的还是来送饭的米晞晖,把保温桶一放就在一边不吭声,等老两口吃完了再拿走。下午还要去上班。
他走了之后病房里又热闹起来。通常英俊的年轻人到哪里都是讨论的焦点。病房里的人和米晞晖都是相熟的,每次他来过一趟就不免要感叹一番。闺女都没这样的,任劳任怨不吭声。
东北大爷三个儿子。没一个来看的。没钱交住院费,东北大爷打算回家等死。临走那天刑老太太红了眼圈,米晞晖塞给他几个自己刚蒸好的馒头。东北大爷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小伙子,你爸你妈上辈子积德了。
接着米晞晖去厕所刷老爷子的便盆。护士站来了个护士说有刑老太太的电话。刑老太太一接,孙敏的。唧唧歪歪嫌米晞晖不好,在他们家不方便,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对着米晞晖多不好,宝宝刚出生也需要安静的环境咋地咋地的。那时候米晞晖刚毕业,租不起房子,住在父母家。刑龙若和孙敏也住父母家,孙敏是想尽一切可能要赶走米晞晖。住在蜗居里的人的悲哀,几乎像所有八点档两代同堂的肥皂剧一样,每天每天,上演各种战争。
刑老太太等她叽歪完,突然吼了一句:小王八羔子,那房子是老娘的,老娘爱让谁住让谁住,不习惯就滚蛋!
孙敏生孩子之后刑家很娇纵她。惯得她有点忘了这里是婆婆家而不是自己娘家。
刑老太太扣了电话,护士站的小护士很是敬畏地看着她离去。上了年纪,膝盖不听使唤,整个人佝偻着。
米晞晖没坐车,一个人在街上晃荡。T市算发达城市,不夜城。有时候越是灯火辉煌,越是让人觉得寂寥。到处火树银花的,没自己的份。
米晞晖就这么一直走着。
有个什么人走路歪歪扭扭,扶着头,在方砖人行道上走太空步。米晞晖往右边让让,醉汉就往左——他们俩是面对面,跟照镜子似的。米晞晖往左,醉汉又往右。一身酒气熏人,米晞晖不耐烦,对方还嚷嚷,有毛病啊你挡道儿干嘛啊啊啊???
米晞晖听这动静耳熟。他略略弯腰一看,……麦医生。
麦医生抬头,一看米晞晖,咧嘴一笑,然后扑通一下栽倒,动作干脆麻利。
第9章
连夜突击审嫌疑犯。整件事情说起来也简单。两个人绑架了某集团老总的宝贝千金,警察跑去解救,没想到绑匪中有个人有把土制手枪,冲着那个女孩儿就开枪,刑龙若上前挡,差点殉职。
高泽谦拿着总结材料递给刑龙若:“持枪人名赵则栋。现年四十七岁。他具体情况都在这儿,您看看。一开始我们审讯,赵则栋说绑架楚豫盛的女儿只是为了钱。现在他又说是被楚豫盛逼的,他只是为了要给儿子报仇。”
刑龙若坐在桌前,台灯的灯光斜着罩下来,平白让他脸上的棱角又深邃了几分:“有没有说为什么。”
高泽谦递过第二份审讯材料:“楚豫盛是家大型运输公司的老总。赵则栋是楚豫盛公司下属的一个运输队的司机。前年他儿子赵原也进了这家公司的运输队。两年前赵则栋在长途运输途中翻了车,赵原坐在副驾驶上当场死亡。赵则栋也应为没有得到妥善治疗,由开放性骨折感染患上慢性骨髓炎。这是他的工伤鉴定,八级。楚豫盛公司当年只为这些司机们买了团体意外险,并在赵则栋治疗期间楚的公司就和保险公司做了终结。赵原的死,他们公司也就赔偿了八万块了事。加上赵则栋的工伤赔偿,赵家前后收到十万块。赵则栋认为这些钱根本不够,而且是公司逼着他们长期疲劳驾驶才会这样。他们公司却认为翻车是他自己的错。他的妻子得知赵原死后常年卧床不起,赵则栋本人已经几乎丧失工作能力。这两年他一直在打官司,已经花光所有积蓄。楚豫盛的公司有个很厉害的律师,他根本赢不了。为了给妻子治病,他就伙同自己的侄子绑架了楚豫盛的女儿要钱,顺带要给自己儿子报仇。”高泽谦道:“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刑龙若低头看讯问笔录。高泽谦在一旁默不作声。事实上,高泽谦是刑龙若的徒弟,正经磕头敬过拜师茶的。当年高泽谦刚进刑警队那会儿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看谁都用下眼皮。刑龙若在外地出任务,队里没人能收拾得了他。刑龙若回来把他拖过去一切磋,高泽谦就天天粘着刑龙若要他收自己当徒弟。刑龙若不理他,他也不气馁,死缠烂打小半年,磨得刑龙若不耐烦,答应了。
“绑架外加袭警。赵则栋这罪名轻不了。”高泽谦道:“其实他们家挺可怜的。”
刑龙若突然问:“姓楚的公司里那个厉害律师叫什么?”
高泽谦道:“米晞晖。”
麦医生基本已经丧失正常人的思维能力。他扒着米晞晖不放,一口一个亲爱的。米晞晖扯都扯不下来。旁边路过的窃窃私语,不时还“嘻嘻”两声。米晞晖嫌他身上难闻,似乎刚吐过,越扒拉他麦医生越往他身上扭,跟水蛭似的。
米晞晖打算自己一个人惆怅惆怅的心情也没了,拖着麦医生一步一步往街边走,想叫辆车。麦医生跟在后面,嗷嗷地嚎:亲爱滴你慢慢飞~~~咱俩一起去看小溪水~~~
好容易招到一辆车,米晞晖低头看看腰,再看看半死不活撒疯儿的麦医生,想了想,一手拎着他的领子扔进了车里。
出租车司机瞧着麦医生的德性,很后悔停了车。就怕这种醉鬼吐车上,皱着眉一脸不悦。米晞晖自己也坐进来,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担心。他要吐我就让他咽回去。”
司机师傅一阵恶心。
麦医生家住哪里米晞晖也不知道。总不能就把他扔街上,其实还可以送派出所去,米晞晖难得厚道一次,没忍心。
架着麦医生上三楼。麦医生一路还真没吐,净顾着胡说八道了。前面司机师傅一个劲儿瞄后视镜,猜他们俩什么关系。米晞晖面无表情,正襟危坐,麦医生柔弱无骨,扭来扭去。下了车米晞晖给了钱,然后看了看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麦医生。摸着下巴又思考了两秒钟,架起他,进了楼道。
麦医生身量跟米晞晖相差无几,人一醉又会变得死沉,米晞晖架他也吃力。好不容易把他拖到五楼,米晞晖把他撂地上撑着膝盖喘了半天。开了门,一片黑,米晞晖下意识里呼吸都屏住声音。宝宝在屋里睡觉,不能惊醒他。
米晞晖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建筑古旧,家具也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攒钱供房对他而言基本遥不可及。带着孩子,照顾父母,每个月硬省也省不下钱。同事们暗地里笑他,没结婚呢就一股人夫人父的疲惫神气。大哥大嫂还没离婚的时候孩子就是他带着,日子久了公司里基本都知道了。他那个大哥是决计不会想到养个孩子得多少钱,不会给米晞晖孩子的伙食费。他大嫂乐得有个免费保父待孩子,否则在跟前不嫌吵的。大家觉得米晞晖够蠢,自己往陷阱里跳。他大哥也不是个东西,没见过这么欺负兄弟的。
这都是想当然而已,原本也不关自己的事,和聊电视剧剧情差不多。几个人凑在一起感叹一番,该干嘛干嘛。刑龙若就是那样的职业那样的人,干起活儿来想不到自己死活。几年前配合缉毒警剿毒窝,有人跑到他家放枪警告。孙敏带着毕业班上晚自习不在家,宝宝刚一岁躺在家里没人管。等她回来一看,门都被打穿了。孙敏和刑龙若吵,在电话里嗷嗷地尖叫,问他为什么不去死。刑龙若当时将近四天没合眼,捏着鼻梁把手机放在桌上。孙敏吼得其他警察都听得到,面面相觑。情况危急,已经有个卧底生死未卜,刑龙若实在没心情听她废话。他扣了手机,然后给米晞晖打了个电话,声音疲乏得发抖:老幺啊,你在家呢。你帮哥个忙……哥求你了,你去我家接宝宝出来,顺便带他一阵子……孙敏要回娘家……
米晞晖也没问为什么,就去了刑龙若家。孙敏正因为惊恐和愤怒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米晞晖撞在枪口上了。她尖利地怒骂,你们刑家就没个好东西!还刑警队长呢,我呸,都让人放枪放到家里来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结婚到现在,他在家里呆过几天?我嫁个人和没嫁有什么两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姓刑的给过我什么了?啊?枪子儿啊???没钱没权的联合国秘书长都没他忙!姓刑的潜意识里就没我这个妻子!王八蛋!老娘不干了!
宝宝躺在里屋哭,孙敏哭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逼死你妈算了!
米晞晖看她骂完了,平静道,嫂子,我看这里也不安全。宝宝我带走,你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正好也清静清静。
孙敏抹把眼泪:滚滚滚,老的小的全都给我滚蛋!
米晞晖抱着宝宝,亲亲他白嫩嫩的小脸儿:宝宝,跟叔叔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宝宝吃着小手指,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他把宝宝小手拿出来,宝宝突然很高兴地拍着小手:炮炮~炮炮~
当时刚过完年。宝宝第一次过年,只记住了放鞭炮的声音。很明显,宝宝把枪声当成了过年放的鞭炮。米晞晖突然眼睛一涩,抱着宝宝摇了摇,低声道:对,是炮炮,过年放炮炮。
那之后,米晞晖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人父生涯。宝宝身体羸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儿童医院的护士们都认识米晞晖了,很同情地问他,孩子妈妈呢?
米晞晖不知道如何作答。
刑龙若和孙敏离婚前夕孙敏问过宝宝那个很忧伤很有历史的问题:爸爸妈妈离婚,你跟谁?
宝宝怕她,她脾气太急。宝宝想了半天,嘟着小嘴儿嗫嚅道:能不能……跟着叔叔呀?
孙敏当时心就凉了。
细想不知道是谁的错。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许是今天给祖宅刺激了一下。米晞晖脑子里的思维千回百转来回地绕。麦医生倒在一边的地上,蠕动着嫌凉,半天米晞晖才反应过来。米晞晖用脚踢踢他,装死充尸体。米晞晖扒了他外套想把他扔沙发上,麦医生突然复活了。他搂着米晞晖的肩膀,下死劲拍他:“哥们儿,告……诉你,在我这个工作岗位上战斗……久了,你就会发现,所谓的,那些个什么……情情爱爱,眼角眉梢儿的,勾心斗角的,其本质,嗯,其本质就是操,与被操的辩证关系。我……跟你说哈,步骤是这样的:寻找目标,想操,预备操,想被操,扒裤子,捅……”
麦医生还没说完,米晞晖眼角余光瞥到宝宝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穿着小睡衣,抱着小枕头,撅着小嘴儿。麦医生那边还在操来操去的,米晞晖一手刀下去劈晕他了事。
宝宝很不高兴地撅着小嘴儿,并且越撅越高:“叔叔讨厌~叔叔劈麦麦~叔叔不疼麦麦~”
姑且认为这是宝宝年纪太小措辞不当,米晞晖看着沙发上的尸体,腹诽了一句:我操啊……
第10章
麦医生觉得脸上软绵绵地痒痒。
而且不知哪儿来一股奶香味儿,沉沉地压在胸口上。
……头痛,大概是因为宿醉。嘴里很干,泛着恶心。
“麦麦~”
……嗯?